分甘馀话
清·王士禛
●自序
昔王右军在东中,与吏部郎谢万书云“顷东游还,修植桑果,今盛敷荣,率诸子,拖弱孙,游观其间,有一味之甘,割而分之,以娱目前。虽植德无殊邈,犹欲教养子孙以敦厚退让。庶令举策数马,仿佛万石之风”云云。仆少时读之,已有味乎其言。七十归田,读书之暇,辄提抱弱孙以为乐,其稍长者,年甫十岁,已能通《易》、《书》、《诗》三经。纸窗竹屋,常卧听其咿唔之声,不觉欣然而喜。夫人幼而志学,意在逢世,下而黄散,上而令仆,以为至足矣。仆生逢圣世,仕宦五十载,叨冒尚书,年逾七袠。迩来作息田间,又六载矣。虽耳聋目眊,犹不废书,有所闻见,辄复掌录,题曰《分甘余话》,庶使子孙辈知老人晚年所乐在此尔,不敢谓如袁伯业老而好学也。己丑腊月朔雪中书。渔洋老人王士禛。
●卷一
◎群芳谱及佩文斋广群芳谱
《群芳谱》一书,先祖前浙江右布政使、今皇赠经筵讲官、刑部尚书(臣)象晋所著。万历中,先祖官京师,为党人所忌,借丁巳京察谪官,家居十载,甘农圃以没齿,作为此书,名亭曰二如以见志,后刻于虞山毛氏汲古阁,流传已久。康熙四十四年六月十二日,奉圣旨开馆广续,命编修(臣)汪灏、张逸少等四人为纂修官,至四十六年二月告成,凡一百卷,赐名《佩文斋广群芳谱》,御制序文,冠于编首,仍存先臣自序及每卷小序,亦所不遗。(臣)感荷圣恩,荣施泉壤,谨录御制,并述缘起,以彰异数,备家乘云。原任经筵讲官、刑部尚书(臣)王士禛恭纪。
御制广群芳谱序
粤自神农氏尝草辨谷,民始知树艺医药;伊耆氏命羲和推步定历以授时,民始知耕获之不愆,而百工绩熙。伟哉,开物成务,启牖来兹,圣帝之功与天地并矣。朕听政之暇,披阅典籍,留意农桑,绘耕织之图,制永言之什,时巡所至,亲历田间,其稼穑之艰难、作劳之辛苦,既周知而洞悉矣。每思究百昌生殖之理,极万变消长之情,著为成编,以佑吾民。尝谓《尔雅》具其名物,而郭璞、陆佃、孙炎之流,疏注埤翼又加详焉。其明备者莫如《本草》。自本经以迄陶弘景、苏颂而下数十种,凡采治之法,无不该核。他如《齐民要术》、《月令广义》诸书,其莳植之宜,为更晰矣。遐稽往牍,撷其英华,归于简括,良匪易也。比见近人所纂《群芳谱》,搜辑众长,义类可取,但惜尚多疏漏,因命儒臣即秘府藏帙,捃摭荟萃,删其支冗,补其阙遗,上原六经,旁据子史,洎夫稗官野乘之言,才士之所歌吟,田夫之所传述,皆著于篇。而奇花瑞草之产于名山,贡自远徼绝塞,为前代所未见闻者,亦咸列焉。复允廷臣之请,益以朕所赋咏,依类分载,总一百卷,命名曰《佩文斋广群芳谱》。冠以天时,尊岁令也;次谷、次桑麻,崇民事也;次蔬茶、果木、花卉,资厚生溥利用也;终以药物,重民命也。其诸天时早晚之候,人事种溉之方,地力彼此之殊,物性良楛之异,罔弗条举缕析,灿然可观焉。是书也,揽品汇之蕃滋,想群生之率育,一展卷间,化机洋溢,于兹毕呈,固不惟矜淹洽侈藻丽也。以是刊布天下,垂之久远,使吾民优游于农圃之中,家室盈宁,乐其业而不惮其勤,而大夫士以及民之秀者,因以区别物宜,审其淑慝,凛嗜好之常,慎节宣之度,于以跻仁寿而享泰平,亦不为无所裨助也哉。康熙四十七年五月初十日。
◎诗中酒楼
《青箱杂记》云:“王安国诗好用酒楼,常问子诗有几酒楼?”余因忆康熙甲子奉命往祭南海,大雪渡浔阳江,后二十二年作诗赠郓城人樊礻(礻善琵琶)云:“苦竹黄芦满目愁,嘈嘈切切似江州。茫茫九派多风雪,忆泊浔阳旧酒楼。”不知安国见之,以为何如也。
◎又诗中酒楼
陈仓有古卖酒楼,东坡尝赋诗,余丙子再以祭告入蜀过之,题一绝句云:“昨向宜春下苑游,曲江烟草似悲秋。珠帘甲观俱黄土,何必陈仓卖酒楼!”故友余澹心(怀)咏孙楚酒楼云:“江南城西酒楼红,无数杨柳迎春风。孙楚去后李白醉,千年不见紫髯公。”余选入《感旧集》,此亦二酒楼也。
◎清代视朝仪
本朝凡视朝,驾未出,则内阁大学士、学士、翰林、起居注官、都察院左都御史、副佥都御史先入候驾。驾出,先于保和殿升座,内阁、都察院、起居注官行礼毕,先自御路趋往太和殿,内阁立殿门外东,西向;都察院立殿门外西,东向。然后驾至升座。诸王分东西班鱼贯而入,敷茵于地而坐。起居注班诸王后,东向。其诸王谢恩则拜于台阶之上,毕,然后尚书已下文武官员谢恩,行三跪九叩头礼,毕,然后外国陪臣行礼亦如之。
◎梁王吹台
汴中梁王吹台,一名繁台,以繁姓家于台侧,故名。按繁姓,蒲禾切,音婆。汉有繁延寿,魏有繁钦,唐有繁知一。台以姓得名,当作蒲禾切,今读作符艰切,非是。
◎祖约苏涣
卢循盗贼,而沙门慧远与之友善;祖约叛逆,而少与阮孚齐名。王丞相尤爱重之,曰:“昨与祖士少语,遂令人忘疲。”是皆理之不可解者。杜子美《赠苏涣诗序》云:“苏大侍御涣,静者也。”涣竟煽动岭表,与哥舒晃作乱,亦其类也。
◎瓜瓤黛色
《画墁录》:“襄邑义塘瓜,剖之色如黛,而味甘如蜜。”余昔寄同年刘考功公㦷(体仁)句云:“侧闻西湖水,嫩绿如瓜瓤。”用此。世必疑瓜瓤无黛色者矣。
◎梁世勋进贡
康熙四十八年己丑,广西巡抚梁世勋进青驼二,长尾猿二,绿凤、绿鸠各一双。
◎录祖辈诗
三伯祖光禄少卿养吾公(象蒙),万历庚辰进士,起家阳城知县,擢监察御史,官止卿寺。近始见手书诗草一卷,谨录四篇,以存其梗概。《凤音曲》:“凤兮凤兮集高冈,七德九苞称至祥,五音六律鸣朝阳。鸣朝阳,应明主;非帝庭,宁高举。”《鹤鸣曲》:“苍松挺挺鹤相招,振翮翩翩来九霄,警霜戛戛鸣九皋,鸣九皋,声万里;明月来,清风起。”《瑶琴曲》:“我携绿绮奏薰风,一曲相思弹未终,泪垂弦绝送归鸿。送归鸿,坐明月;人不见,心如结。”《暮雨曲》:“忽忽白云罗神霄,霏霏暮雨平河桥,有美人路迢遥。路迢遥,望无极;梦相见,醒相忆。”十叔祖翼吾公(象节,)万历壬辰进士,改翰林授简讨,少有诗名,稿今无传,惟郑简庵(独复)先生《新城旧事》载其二句云:“古寺人来花作供,孤城春尽草如烟。”八叔祖伯石公(象艮)、十七叔祖季木公(象春)、十八叔祖用晦公(象明)诗,别详《三王公集》(季木公,元名象巽;用晦公,元名象履)。
◎南书房
大内南书房在乾清门内西廊下,内直翰林官居之,其出入皆奉旨由某门侍卫某人导引伴送。壬戌后,特旨内直官许于禁中乘马至所出入之门,故朱简讨彝尊纪恩诗云:“回思身贱日,足茧万山中。”盖异数云。
◎绎史
康熙四十四年,圣驾南巡至苏州。一日垂问故灵壁知县马骕所著《绎史》,命大学士张玉书物色原版。明年四月,令人赍白金二百两至本籍邹平县,购版进入内府,人间无从见之矣。
◎历下水记
《墨庄漫录》云:“济南为郡在历山之阴,水泉清泠,凡三十余所,如舜泉、爆流、金线、真珠、孝感、玉环之类皆奇。李格非文叔作《历下水记》,叙述甚详,文体有法。曾子固诗爆流作趵突,未知孰是。”按文叔《水记》,宋人称之者不一,而不得与《洛阳名园记》并传,可恨也。吾郡名泉凡七十二,此云三十余者,盖未详也。
◎黄莲花
黄牡丹,今亳州、曹县皆有之,荷花则未闻有黄色者。《墨庄漫录》云:“京师五岳观凝祥池有黄莲花甚奇,仅见于此。”
◎陈辅题壁诗
宋丹阳陈辅访建康杨骥题壁绝句云:“北山松粉未飘花,白下轻风麦脚斜。身似旧时王谢燕,一年一度到君家。”风致可爱。然辅不闻有诗名,若唐人任华、卢延让之属,诗反得传于后,名之显晦信有数耶?
◎苏轼张舜民诗
余尝谓东坡《凤翔八观诗》不减杜子美。宋人亦谓张芸叟《凤翔吴道子画记》不减韩退之。
◎柳永墓
柳耆卿卒于京口,王和甫葬之,然今仪真西地名仙人掌有柳墓,则是葬于真州,非润州也。余少在广陵有诗云:“江乡春事最堪怜,寒食清明欲禁烟。残月晓风仙掌路,何人为吊柳屯田。”
◎青山于蓝
余官祭酒日,有《送陈子文归安邑》诗,云:“月映清淮何水部,云飞陇首柳吴兴。”按叶石林云:“山抹微云秦学士,露花倒影柳屯田。”又李易安云:“露花倒影柳三变,桂子飘香张九成。”或谓余句法本此,窃自谓青出于蓝,后当有知之者。
◎赵申乔
近岁遭逢之奇,无如毗陵赵中丞申乔者。申乔,康熙庚戌进士,初仕为商丘令,升刑部员外郎,引疾家居。特旨起擢浙江布政使,寻巡抚其地。弟申季,丁丑进士,自广西知县召入翰林。子凤诏,戊辰进士,知临汾县,甫一载,超擢太原知府。熊诏,己丑进士,特赐状元及第。
◎宋荦及子至筠
宋开府牧仲(荦)遭遇亦奇。牧仲以江宁巡抚、副都御史超拜吏部尚书。子至,庚辰进士,入翰林为编修,致福建佥事,未一载,擢按察使。筠,己丑进士,入翰林为庶吉士。
◎读书过用目力
《避暑录》言:“平生用目力常数倍于他人,安得不敝?”因历稽古左丘明、杜子夏、郑康成、高堂隆、左太冲诸人,皆以读书致然。余自幼小,凡博弈诸戏,一无所好,唯嗜读书,虽官户部侍郎、刑部尚书最繁剧之地,下直亦手不释书卷也。自甲申归田六年矣,目力益昏,始悔少壮之过用其力。然老矣,终亦不能废书也。
◎韩翃诗多传禁中
唐韩翃以“春城无处不飞花”一诗见知九重,召知制诰,传为佳话,世尽知之。《杜阳杂编》又载一事:德宗西幸有二马,一号神智骢,一号如意骝。贞元三年,蜀中进瑞鞭,有麟凤龟龙之形,色类琥珀。一日将幸诸苑,内厩进瑞鞭,上顾近臣曰:“昔朕西幸有二骏,称二绝,今获此鞭,可称三绝矣。”因吟曰:“鸳鸯赭白齿新齐,晓日花间散碧蹄。玉勒乍回初喷沫,金鞭欲下不成嘶。”亦翃作也。知翃诗流闻禁中者多,不独“寒食东风”之句而已。
◎张九征及诸子
丹徒张氏吏部文选郎中九征,顺治乙酉解元,丁亥进士,终河南督学。诸子:玉裁,康熙丁未进士,第一甲第二人及第,终翰林院编修。玉书,文华殿大学士兼户部尚书。仕可,康熙丙辰进士,亦以佥事为河南督学,迂湖广布政使司参议。恕可,康熙戊辰进士,浙江杭州府知府。玉书子逸少,康熙甲戌进士,翰林院编修。
◎李时谦为官廉正
李时谦字吉爻,淮安山阳人,顺治辛丑进士,初为潞安府推官,历乐陵、黎城二县知县,有清白名,内召为监察御史,号称廉正,久之引疾里居。陕西大饥,特起为督粮道参议,操守孤介,不名一钱,未几卒官。将军、督抚、布按已下往吊,蓬蒿满庭,至无含敛之具,皆为挥涕,醵金买棺,代为含佥,而归其丧于江淮。余昔官副都御史,识其为人,盖古之君子也。
◎北宋末习诗赋者杖
道君时,以言官建议,习诗赋者杖一百。有尹天民者为南京教官,至之日,悉取《史记》以下至欧阳《史》,焚讲堂下。王安石之学术,为害于世道人心如此。又按:建言者御史李彦章也,疏以诗赋为元祐学术,其意在黄、秦、晁、张四学士,而并劾及前代,陶渊明、杜子美、李太白皆贬之,尤可笑;定律令则何执中也。二子可谓失其本心,无耻之尤者矣!
◎崔湜辈皆人头畜鸣
唐中宗时,群臣多应制赋诗,如崔湜、郑愔、宋之问辈,皆人头畜鸣,张柬之等五王皆死此三人之手。盖将以拥戴武三思,危唐社稷,与宗楚客厥罪维均。乃鸱枭之音,亦溷风雅。每观唐诗至此,未尝不发指也。
◎封典回赠其兄
今朝廷凡覃恩有移赠之例,谓辍己应得封典而赠本生父母也。唐李德裕任荆南节度使、检校司徒、平章事,遇覃恩,当追赠祖父,乃乞回赠其兄故楚州刺史、工部侍郎德修为礼部尚书。此创例,古今未闻。
◎施闰章诗高妙不减潘阆
“久客见华发,孤棹桐庐归。新月无朗照,落日有余晖。渔浦风水急,龙山烟火微。时闻沙上雁,一一皆南飞。”右宋初潘阆诗也,高妙不减岑嘉州。又“夜凉疑有雨,院静若无僧”,亦佳句。故友施侍读愚山(闰幸)《宿越州天衣寺》云:“月照竹林早,露从衣袂生。”亦不减阆语。
◎淳熙八年中秋
淳熙八年中秋节,孝宗诣德寿宫,太上留宴香远堂。堂东有万岁桥,以白玉石为之,雕兰莹彻,上作四面亭,皆用新罗白木,与桥一色。大池十余亩,植千叶白莲,御榻、屏几、酒器皆用水晶,独召小刘妃吹白玉笙,作《霓裳中序》。每观此一段风景,不啻明皇梦游广寒也。今年中秋阴晦,薄暮遂雨,终夜淋漓不止,煞风景乃尔。因录此以当梦游。
◎於潜绢
余少官广陵,同年义兴万云黻(锦雯)罢於潜令,来扬州,揖罢,余亟问曰:“还有於潜绢也无?”万茫然。既坐定,俯首思之忽悟,乃大笑,茶杯几覆。
◎醴泉寺溪
醴泉寺在长白山之西,西有大溪,溪中多巨石,红叶时最可游憩。石下产小蟹,百十为群,一二寸之鱼泳游其间,与日影相映,恍忽无定。去吾别业才七八里。余有诗云:“千林红叶多,乱此一溪水。叶逝水空明,鱼苗可怜紫(唐诗:“鱼鳞可怜紫”)。石根如蟹堁,螯跪五铢小。琐吉腹中居,何似清流好。”
◎题王崇节画
崔子忠字青蚓,又字道毋,登州莱阳人,居京师,工画山水人物。王崇节字筠侣,文贞之弟,文靖季父也,官把总,生于阀阅而任诞不羁,视富贵蔑如也。画学青蚓,京师贵之,故相国梁公玉立(清标)常以筠侣画草虫索题,余赋二绝句云:“髯翁任诞如忠恕,脱屣朱门傲五侯。肯为尚书写幽兴,碧花红穗草堂秋。”“一幅丹青顾野王,草根纤意曲篱旁。风怀磊落如公少,便注虫鱼也未妨。”
◎高珩慕西湖严滩山水
高念东先生(珩)作少宰日,忽赋一诗,题曰《愿作杭严道》,或讶而问之,答曰:“吾平生慕西湖、严滩山水之胜,聊以寄兴耳,官资高卑不暇计也。”其漫兴如此。
◎宋元祐禁福建造贡茶
宋丁谓为福建转运使,始造龙凤团茶,上供不过四十饼。天圣中又造小团,其品过于大团。神宗时命造密云龙,其品又过于小团。元祐初宣仁皇太后曰:“指挥建州,此后更不许造密云龙,亦不要团茶。拣好茶吃,生得甚好意智?”宣仁改熙宁之政,此其小者。顾其言实可为万世法,士大夫家膏粱子弟尤不可不知也。谨备录之。
◎张旭书法
唐张旭以草圣名世。《画墁录》云:“长安府录厅有唐吏部郎官题名碑,张长史书序,楷法整若军阵。”云云。世言长史书法传颜鲁公,观此信然。
◎阳宅三十六祥出处
吾家祖训,厅事屏风所书“心相三十六善”,余已于《香祖笔记》详其出处,惟“阳宅三十六样”,不记所出。近始考得之,乃宋曾空青语也。空青名纡,山谷之友,元祐君子也。
◎御笔赐书
余官御史大夫时,尝蒙御笔赐一堂联云:“烟霞尽入新诗卷,郭邑闲开古画图。”又尝被赐御书“带经堂”、“信古斋”二扁,今分悬东西二第中堂,志圣恩,示子孙,不敢喧也。
◎蒋超
蒋修撰虎臣(超)先生,癸丑殁于峨眉,既二十五年矣。余丙子再使蜀,甫入剑门关,宿于驿舍,忽梦先生来迓,执手微笑而无一语,似以不二法门相示者,异哉!若先生者,真不死也。
◎术士不足信
先祖方伯赠尚书府君与伯祖兵部尚书太师府君为胞兄弟,太师笃信堪舆家,常有数辈在客舍,方伯常非之。自卜兆域于高祖忠勤公茔之西,恒语先赠尚书:“初至此地,觉足下步步如登高然,然实平地耳,心以为吉壤”。即决意用之,葬两祖母夫人。而太师所择在淄川县,北距新城六十里,竟无后。方伯子孙众多,愚兄弟同胞四人,三人成进士。府君初赠户都左右侍郎,累赠刑部尚书,皆带经筵讲官,始知术士之言不足听,而府君高见为不可及也。
◎沈渊
同邑沈澄川(渊)先生,幼时丧父,太夫人欲卜吉壤,不肯延致堪舆家。但每夜至舍后近地,纵横步之再三,忽曰:“此即吉地也。”遂卜焉。后沈公成嘉靖乙丑进士,入翰林,官国子司业。卒,以东宫讲官旧劳,特予祭葬。
◎号与地名泉名峰名巧合
昆山顾炎武,号亭林。扬之通州有老儒,古姓,号辣泉。同年孟县薛给事奋生,号老峰。皆地名、泉名、峰名连姓字巧合者,亦奇。古人不记有此例否?当博考之。
◎古籍亡佚不可解者
《异闻录》言“宋太平兴国中,编次《御览》,引用书一千六百九十种。以今考之,其无传者十之七八矣。姚铉以祥符四年集《唐文粹》,其序云:‘今历代坟籍,略无亡逸。’观铉所类文集,亦多不存”云云。当五代乱离板荡之后,而古书多存,历北宋太平全盛之世,而古书反亡,殊不可解。岂金源入汴,其兵火之厄反甚于五代时与?
◎张蕴
宋张蕴为淄州兵马监押。咸平中,契丹犯境,有全城之功。后为环州监押,虽处穷边,犹建孔子庙。庆历中,范文正过之,书其碑阴以美之。子揆、,以文学才行有名于世,皆登侍从。右见《渑水燕谈录》。今济南郡城东三十里王舍人店,有东坡所书“读书台”三大字石刻,耕者出之田间,遗迹也。
◎礼参店
范文正公幼随其母客济南长山县,而读书长白山之醴泉寺,今长山城外孝水南岸有公祠。城西十五里礼参店,公所常往来之地。后公守青州,过长山,父老迎候于此。从曾叔祖开封太守曙峰公(之都)作三贤祠于市之西北隅,以祀公与陈仲子、伏生,香火至今不绝。《文正集》旧刻大字本编首有《礼参店图》,俗讹为李三店,非也。
◎翟院深
翟院深与李成皆营丘人,而院深伶工也。一日太守宴会,院深击鼓失节,召问之,对曰:“适仰见飞鸿,淡伫可爱,思欲图写,凝思久之,不知鼓声之失节也。”院深名在《宣和画谱》,与史邦卿以堂吏而名列词中大家,皆奇事。
◎章丘甯氏
章丘县西北有甯戚城,春秋齐甯戚采邑,今县有甯氏,尚为巨族。余尝挽从甥甯生一联云:“相国悲歌扣牛角,仙人暂死食飞鱼。”次句用《列仙传》甯封事,皆甯氏也。
◎断肠草
田侍郎纶霞(雯)言:“巡抚贵州曰,署中庭砌间有草,结实红如珊瑚可爱,熟时,有小鸟红色,羽毛甚丽,来食此草。问之吏卒,云:‘此断肠草也,鸟亦名断肠鸟,专以此草为食,皆有大毒。’”余观《冷斋夜话》云:“断肠草不可食,其花美好,名芙蓉花出陶贞白仙方。”其说稍异。
◎边鸾
唐边鸾,德宗时人,尤善花鸟。晚转徙泽潞,随时施宜,画带根五参,亦极工妙(《人参谱》)。
◎诗思
唐郑綮云:“诗思在灞桥驴子背上。”胡擢云:“吾诗思若在三峡闻猿声时也。”余少在广陵作《论诗绝句》,其一云:“诗情合在空偓峡,冷雁哀猿和竹枝。”用擢语也。后壬子秋典蜀试,归舟下三峡,夜泊空偓,月下闻猿声,忽悟前诗,乃知事皆前定尔。
◎雨后风光
己丑岁,自春夏至秋八月多雨,书屋后丛竹甚茂,雨后鹅儿鸭雏拍浮其间,颇似画本。余赋绝句云:“紫竹林中水满塘,鹅儿得意弄轻黄。蔑材剩有鹅溪绢,合付边鸾与赵昌。”从侄磊字石丈,善丹青,当令补作一图。
◎柳诗蛇足
余尝谓柳子厚“渔翁夜傍西岩宿”一首,末二句蛇足,删作绝句乃佳。东坡论此诗亦云:“末二句可不必。”
◎诗意与古人暗合
老杜诗“白鸟去边明”;坡公诗“贪看白鸟横秋浦,不觉青林没晚潮”。余少登京口北固山多景楼,亦有句云“高飞白鸟过江明”,一时即日,不觉暗合。
◎远公事可疑
洪觉范云:“远公拒谢康乐入社,而与卢循执手言笑。谓远知人,则何暗于循?谓不知人,则何明于灵运?”余于此段公案,固常疑之。然又念远开莲社,众至百数十人,何其多耶?岂此百数十人者,心尽不杂过康乐乎?抑来者不拒乎?宜渊明之攒眉。而独拒一康乐,何说耶?恨不起远于地下而问之。
◎刘跛子诗
重阳前一日风雨,观《冷斋夜话》刘跛子事,戏为绝句云:“不从勾漏觅丹砂,不借飙轮转法华。氏爱青州刘跛子,一年一看洛阳花。”又云:“蜂蝶萧疏春日斜,洛阳花事委泥沙。野人久狎东篱菊,不爱铺堂富贵花。”(南唐徐熙画牡丹进御,谓之铺堂花。)
◎十七史外史书
余少与考功西樵兄言:“史事自十七史外,如《史记》外则有苏氏《古史》。前后《汉书》外有荀悦、袁宏两《汉纪》。《三国志》外有谢陛《季汉书》。《晋书》外有崔鸿《十六国春秋》。《南北史》、《宋》、《齐》、《梁》、《陈》、《隋》诸书外有王通《元经》。《新唐书》外有刘句《旧唐书》、范祖禹《唐鉴》。《五代史》外有薛居正《旧史》及马令、陆游《南唐书》、吴任臣《十国春秋》。《宋史》外,北宋有王《东都事略》、曾巩《隆平集》;南宋有李心传《三朝朝野汇编》、叶绍翁《四朝闻见录》。《元史》外有苏天爵《名臣事略》。凡此诸书,皆当兼收并采,不可以其不列学官而偏废之。”兄亟然其言。今五十余年矣,白首汗青,徒有愧叹,而西樵下世已三十七年。己丑重阳,秋霖乍霁,偶忆往事,援笔记此。
◎董其昌诗
东坡庐山诗云:“溪声即是广长舌,山色岂非清净身。”万历中,董思白(其昌)宗伯寄先大司马太师府君诗云:“铙歌即是广长舌,大纛岂非精进幢。”全袭坡语,稍变其意耳。时府君以兵部尚书视师行边,故云。
◎腐儒问妓
里中一腐儒,忘其姓名,一日赴友人妓席。妓起行酒,次至腐儒,忽色庄问妓曰:“卿业此几年矣?或不得已而为之乎?抑有所乐而为之乎?”合坐闻之皆大噱,而腐儒迄不悟。
◎马吊牌
余常不解吴俗好尚有三:斗马吊牌、吃河豚鱼、敬畏五通邪神,虽士大夫不能免。近马吊渐及北方,又加以混江、游湖种种诸戏,吾里缙绅子弟多废学竞为之,不数年而赀产荡尽,至有父母之殡在堂而第宅已鬻他姓者,终不悔也。始作俑者,安得尚方斩马剑诛之,以正人心、以维恶俗乎!或云宋杨文公大年好叶子戏。
◎戴嵩画牛
《东坡志林》记杜处士蓄戴嵩画牛一幅,甚宝惜之。有牧童见而笑曰:“牛斗力在角,尾当搐入两股间,今掉尾而斗,谬矣。”此与黄筌别画钟馗抉鬼眼,精神、意思俱在拇指同旨。
◎先人著述应早付剞劂
每见人家子孙留意祖父著述手泽,往往不多得。陆放翁记张子功枢密云:“先人有遗稿,满四箧,字画极难辨,惟某识之。某若死,则皆不传,岂容不急归耶。”此意今人知者盖鲜矣。余所见叶文庄与中(盛)遗集写册,皆手自点窜钩勒,藏其裔孙文敏讠刃庵(方蔼)处,文敏仕为学士侍郎加尚书矣,余屡劝刻之,竟不果。兴化李映碧(清)廷尉丞好著书,常以陆游、马令二家为经,别修《南唐书》,而以《江表志》、《钓矶立谈》诸书为纬,尊李氏为正统,其书颇可传。子木庵(楠)官御史大夫,延余门人嘉定张云章汉瞻专司雠较之役,荏苒数年,竟未剞劂,而木庵死矣。右皆有贤子孙,且官通显,而不及传先人之书,使流通于后世,况其下焉者乎?可叹也。
◎竹炭
《老学庵笔记》云:“北方多石炭,南方多木炭,蜀多竹炭。”余询之门人,南部李曲江少司马(先复)云:“蜀中初无竹炭,不知宋时何以有之。”或古有之而其法不传耶?
◎杨云翼李基和诗中佳句
《中州集》载杨云翼诗“金波曾醉雁门州,信有人间五月秋。万古河山雄朔部,四时风月入南楼。”云云,诚佳作也。近李梅崖中丞(基和)代州诗云:“谁识雁门今夜月,山川别样在冰壶。”亦是佳句,而彼土之高凉,可以想见矣。
◎李汾诗
金李汾长源诗:“烟波苍苍孟津戍,旌旗历历河阳城。”不减少陵、东坡。
◎邢侗书法
临邑行太仆卿邢子愿先生(侗)以书名万历间,取法晋人,不落唐、宋窠臼。其邑人王葱岳大司马(洽)萃其书为《来禽馆帖》,凡数十卷,时号“北邢南董”。今董书盛行海内,而邢书知之者鲜矣,余西城别墅“茂林修竹”四大字是其真迹。
◎名湖多被侵占
陆务观云:“吾乡镜湖,为人侵耕几尽,阆州南池数百顷亦为平陆。”古今胜迹,往往陵谷迁移如此。吾郡明湖,几分城之半,四五十年前,湖面甚阔,近为人家占作藕塘,此疆彼界,画为沟塍,舟行渠中,了无烟波浩淼之趣,几何不为镜湖、南池之续耶?为之一叹。
◎方文佳句
方{涂山}山(文)《冬日林茂之前辈见过》云:“积雪初晴鸟晒毛,闲携幼女出林皋。家人莫怪儿衣薄,八十五翁犹袍。”{涂山}山又有诗云:“乌衣巷口多芳草,明日重过是早春。”亦佳句。
◎又一李龟年
唐僖宗朝,南诏请和亲,遣宗正少卿李龟年充使,是又一李龟年。
◎李绂
自科场许《五经》中式,而习者益众,数科以来,如直隶、陕西某某,皆以《五经》抡元。戊子江西解元李绂,临川人,《五经》文二、三场皆刻程文,悉博大精深,殆有万夫之禀,今官庶常。何澹庵(世基)翰林云:“渠读书,一览辄诵,不忘也。”
◎一水
一水,水名也。郦《注》:“渭水又东,会一水,水发吴山。《地理志》:‘吴山,古山也。山下石穴,水溢石空,悬波侧注。’”按此即一水之源,在灵应峰下。所谓“西镇灵湫”是也。余丙子祭告西镇,尝品茶于此,与西山玉泉极相似。
◎吴天章诗
吴天章《答人》云:“自卜条南旧隐居,明星玉女对摊书。门前万里昆仑水,千点桃花尺半鱼。”又“至今尧峰上,犹上尧时日。”又“河声过雷首,雨气下风陵。”
◎西樵诗
西樵《古意》云:“两两栖浦沙,昨夜郎来眠妾家。灭烛入门戴星去,看郎一似菖蒲花。”最质而古。
●卷二
◎临济寺
真定府临济寺唐义玄禅师道场,余以康熙丙子过之,荒凉颓落,阒无一僧。今临济儿孙满天下,名山大刹,开堂领众者,不可胜数,而祖庭败坏如此,无一人任兴复者。余因忆宋僧证悟法师题马祖殿云:“寄语江西老古锥,任教日炙与风吹。儿孙不是无料理,要见冰消瓦解时。”遂题是诗于佛殿之壁,今又十三年矣,不知竟有担当此事者否也。
◎黄始诗
黄始字静御,吴人,有诗云:“一声啼鸟半江月,才到两山天欲明。”
◎君子小人
李文饶、牛僧孺,君子小人判然也。颍滨并称为豪杰之士,而东坡戏为《酒令》云:“牛僧孺父子犯罪,先斩小畜,后斩大畜。”然则僧孺之人可知矣,可与赞皇并称乎?明彭泽、王琼如参商水火之不相能,其为邪正亦易见也,乃李贽《名臣传》列琼,而泽则附见之,公议安在?
◎评陈子龙湘真词
余少时评陈卧子(子龙)《湘真词》:“如香车金犊,流连陌阡,转令人思草头一点之乐。”
◎诗文词曲贵有节制
凡为诗文,贵有节制,即词曲亦然。正调至秦少游、李易安为极致,若柳耆卿则靡矣。变调至东坡为极致,辛稼轩豪于东坡而不免稍过,若刘改之则恶道矣。学者不可以不辨。
◎佛经多出文士之笔
前辈多言诸佛经多出六朝、唐人文士之笔,初亦疑之,然观唐贞观中令玄奘法师译诸经,有译经使十余人。又谕有不稳当处,随即改正。则所云多出文士之笔,良然。
◎汉中府璞石
汉中府治月台东南隅有璞石,如鼓而方,高二尺六寸,围八尺,ㄕ间作四兽,面有剖露痕,审视之,真碧玉也。门人陈子文(奕禧)《益州于役记》云:“制似,相传是楚、汉间物,未详。”
◎清朝状元多选书法优者
本朝状元必选书法之优者。顺治中世祖皇帝喜欧阳询书,而壬辰状元邹忠倚、戊戌状元孙承恩皆法欧书者也。康熙以来,上喜二王书,而己未状元归允肃、壬戌状元蔡升元、庚辰状元汪绎皆法《黄庭经》、《乐毅论》者也。惟戊辰进士中工二王体者,首推海宁查升,以其族叔嗣韩兼习《五经》,拔置鼎甲,升遂抑置二甲。丁未进士工书者,首枣强宋师祁,而不与鼎甲,又不与吉士之选,终于一令,亦可惜也(宋字中郎)。
◎罗纣
秦罗敷,敷字或作“纣”。李西台书小词亦作罗纣。《懒真子》引《汉书》昌邑王贺妾名罗纣,乃严延年女孙,然不言“敷”、“纣”二字何以通用。或有博雅者知之,俟考。
◎王铎张玉书饮食多寡
《归田录》言:“张仆射饮啖过人,晏元献所食至少。”近人亦有相类者。孟津王文安公(铎)在京师,诸公欲乞书,辄置酒邀之饮,无算爵,或烹鸡卵数十,盛以巨盎,破饣饣乇、蒸饼亦数十枚,杂投其中,而食之立尽。康熙辛未,余贰京江相国张公素存(玉书)典会试,每五鼓必秉烛起坐,夜则和衣而寝。食时,或切山药极薄,煮熟置盂中,不过五七片;或炒米少许而已。
◎韩嗜烟酒
韩慕庐宗伯()嗜烟草及酒,康熙戊午与余同典顺天武闱,酒杯烟筒不离于手。余戏问曰:“二者乃公熊、鱼之嗜,则知之矣,必不得已而去,二者何先?”慕庐俯首思之良久,答曰:“去酒。”众为一笑。后余考姚旅《露书》:“烟草产吕宋,本名淡巴菰。”以告慕庐,慕庐时掌翰林院事,教习庶吉士,乃命其门人辈赋《淡巴菰歌》。
◎程石瞿嗜槟榔
故友程石瞿,南海人,嗜槟榔,官兵部职方郎中。一日早朝,余戏占口号赠之云:“趋朝夜永未渠央,听鼓应(平)官有底忙?行到前门门未启,轿中端坐吃槟榔。”闻者皆为绝倒。按舆轿见《前汉书》。
◎奇技淫巧
康熙乙丑,余奉使南海,见六榕寺一立佛像,皆以珠玉、珊瑚、玛瑙、琥珀、蜜蜡、车渠诸宝庄严之,已为希有。顷闻京师鬻一紫檀坐椅,制度精绝,亦以珠玉等诸宝为饰。一方伯之子欲以百二十金购之,德州李庶常文众棅力止之,乃已。此真所谓奇技淫巧者也。
◎鼎甲同至八座
近科鼎甲三人皆至八座者甚少,同时者更少,惟癸丑状元韩、第二人王鸿绪、第三人徐秉义同时为八座。韩礼部尚书,王工部尚书,徐吏部侍郎,衣冠诧为盛事,本朝设科已来所未有也。《归田录》记首甲三人并登两府者,惟天圣五年一榜,此足相匹。
◎沈诗任笔
六朝人谓文为笔。齐梁间江左有“沈诗任笔”之语,谓沈约之诗,任之文也。然余观彦升之诗,实胜休文远甚;当时惟玄晖足相匹敌耳,休文不足道也。
◎直呼名
广平张盖字覆舆,申凫盟涵光友也,常有赠申一绝句云:“草泽贤豪尽上书,奎章阁外即公车。我同渔父因衰老,独有涵光是隐居。”金陵黄周星九烟,明末进士也,赠长洲尤悔庵云:“今朝喜得见尤侗”,皆直呼其名。此以古道自处,故以古道待其友,非知己之深者不能也,俗人且以为倨傲无礼矣。明盐山王忠肃公(翱)官太宰,沧州马恭襄公(昂)官大司马,忠肃在朝,每面呼其名,此尤古道之不易行者,又非诗文之比。
◎吕蒙正得宰相体
有献古镜于吕文穆者,云可照二百里。公曰:“吾面不过碟子大,安用照二百里?”欧阳公以为得宰相之体。吾乡一先达家居,子姓偶言及曹县五色牡丹之奇,请移植之。答曰:“牡丹佳矣,然不知能结馒头否?”此与吕事相类,但其人非耳。
◎或云古诗坏人心术
一乡先达在明启祯初不为清议所许,常训子孙勿学为古诗,作古诗恐坏人心术。或闻之,笑曰:“沈休文始创四声,想当为君子第一,但不知何以处陶渊明。”
◎面似靴皮
田元均为三司使,厌权贵干请,然不欲峻拒,每温言强笑以遣之,谓人曰:“吾为三司使数年,强笑多矣,直笑得面似靴皮。”此《归田录》所载,本非佳语,而《月泉吟社谢送诗赏札》中有云:“执事吟髯似戟,笑面如靴。”引用殊不伦矣。
◎傅
傅彤臣()修躯伟貌,须眉如戟,博学强记,冠绝一时。常过一友人家,友人有女,为狐所祟,闻傅至,忽语曰:“傅公正人,将来必贵,吾去矣。”果去,不复来。彤臣辛卯举乡试,乙未举会试,皆与余同年,仕至山西道监察御史。
◎三司使
唐三司使不专领财赋、盐铁之事,凡鞫狱,以尚书侍郎与御史中丞、大理卿为三司使,即明代及本朝之三法司也。
◎背军
韩蕲王、岳鄂王皆有背军。范石湖云:“燕中谓酒瓶曰,其大将酒瓶皆令亲随人负之,故号背。韩、岳取其名以名亲军尔。”
◎赵九龄
刘麟引众南侵,赵九龄献策:决淮西之水以灌其营。麟闻之,遂遁去。九龄字次张,与龙伯可皆奇士,陈同父作《中兴列传》,特标出之。此事见《云麓漫钞》,惜当时不能用也。
◎寺观由来
汉明帝时,西域僧迦叶摩腾、竺法兰以白马驮经至洛阳,处之于鸿胪寺,故后僧所居皆曰寺。元帝被疾,求方士,汉中送道士王仲都,处之于昆明观,故后世道士所居皆曰观。上见《洛阳伽蓝记》及《石林燕语》,下见《云麓漫钞》。
◎花翎玄狐
本朝侍卫皆于冠上带孔雀翎,以目晕之多寡为品之等级。武臣提督及总兵官亦有赐者,后文臣督抚亦或蒙赐,得之者以为荣。袍帽初以紫貂为贵,康熙以来,尤贵玄狐,非阁臣不得赐,尚书亦有蒙赐者。厥名玄狐,而色实苍白也。
◎大家衣冠之盛
渭南南氏,自大吉、逢吉而下,衣冠之盛,与灵宝之许、余姚之孙相鼎足。若吏部尚书企仲、礼部尚书师仲、国子祭酒居仁、工部尚书居益,其尤著者。余为礼部郎官时,与宗伯孙廷铉鼎甫同舍,相得甚欢。一日同人宴集,余两人接坐,偶谈及前明掌故,吏部刘公㦷(体仁)从旁叹曰:“大家儿固当不同。”
◎张何二考官
余同年张礼部者,河南人,面黔而好傅粉泽。顺治庚子,与同年何行人蕤音(元英)同典广西乡试。桂林人为之语曰:“本是个画眉张敞,倒做了傅粉何郎。”辛丑春,余客秦淮,适何归,自粤过金陵,酒间谈此,坐客皆为捧腹绝倒。
◎宋本两汉书
赵承旨家宋椠前后《汉书》,王大司寇州得之陆水屯阝完家,前有松雪小像。后钱牧斋大宗伯以千二百金购之新安贾人,复售于四明谢氏,自跋云:“此书去我之日,殊难为怀。李后主去国,听教坊杂曲‘挥泪对宫娥’一段凄凉景色,约略相似。”此书后又归新乡张司马坦公。康熙中有人携至京师,索价甚高,真定梁苍岩大司马酬以五百金,不售携去。后不知归谁何矣。
◎删宋史
虞山钱先生跋《东都事略》,述归熙甫、汤若士、王损仲三家删《宋史》始末甚详,云:“熙甫未有成书,止别集有《宋史论赞》一卷。若士阅《宋史》,朱墨涂乙,某传宜删、某传宜补、某人宜合、某传某某宜附某传,皆注目录之下,州次部居,厘然可观。天启中,损仲起废籍为寺丞,过余邸舍,必商《宋史》。时李九如少卿藏《宋宰辅编年录》及王秘阁《东都事略》三百卷。损仲从曳余传写,并约购宋李焘《续通鉴长编》以蒇此书。今损仲草稿及临川《宋史》旧本皆在吴兴潘昭度家”云云。余昔在京师,所见即临川手笔,所谓朱墨涂乙者是也。余曾钞其目录,祥符草稿则不可得而见矣。又闻吉水刘状元晋卿上公车,只携《宋史》删本一部,或即临川本耶?
◎仙佛傅会之说
慧持东林,慧远之弟也,游峨眉山,于树中入定。宋时有人见之,以闻于上,始言始末。问:“今何往?”答言:“欲往陈留。”又一书云明时复有人见之陈留,亦入定树中。似是傅会,以神其事。又宋时,或渔于潭,得一鸱夷,内有一人酣卧初觉,问之,曰:“我谭紫霄也,宋齐丘窃吾书,沉吾水底。”渔者欲出之,曰:“此间甚适,不须出也。”此亦似傅会之说,学仙佛者故欲神其事耳。
◎习学记言等三书比较
叶氏《习学记言》不如《黄氏日钞》,《黄氏日钞》不如州先生《读书后》。
◎冯班诋讠其严羽
严沧浪论诗,特拈“妙悟”二字,及所云“不涉理路,不落言诠”,又“镜中之象,水中之月,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云云,皆发前人未发之秘。而常熟冯班诋讠其之不遗余力,如周兴、来俊臣之流,文致士大夫,锻炼罗织,无所不至,不谓风雅中乃有此《罗织经》也。昔胡元瑞作《正杨》,识者非之。近吴殳修龄作《正钱》,余在京师亦尝面规之。若冯君雌黄之口,又甚于胡、吴辈矣。此等谬论,为害于诗教非小,明眼人自当辨之。至敢詈沧浪为“一窍不通,一字不识”,则尤似醉人骂坐,闻之唯掩耳走避而已。
◎吴越春秋等论子贡
孟子曰:“仲尼之门无道桓、文之事者”,子贡又圣门高弟也,《吴越春秋》、《越绝书》言:“子贡一出而存鲁、乱齐、亡吴、霸越。”若如所云,乃苏、张之前茅耳,不惟说坏子贡,亦辱圣门矣。
◎枫叶诗
余生平最爱枫叶,行吴、楚间所见多矣,尤爱雪中枫桕,浅深相间,有如画图。己丑九月下浣六日,未霜而有微雪,大儿涑以石帆亭枫叶十馀片至,微红可爱,辄从枕上赋一诗云:“秋雨连宵响菊丛,石帆亭畔小池东。正衙无梦颁新历,六见池边枫叶红。”时去十月朔颁历才四日。
◎枫桥绝句
康熙辛丑春,雨中泊舟枫桥,寄先兄西樵二绝句云:“日暮东塘正落潮,孤篷泊处雨潇潇。疏钟夜火寒山寺,又过吴枫第几桥。”“枫叶萧条水驿空,离居千里怅难同。十年旧约江南梦,独听寒山半夜钟。”今荏苒五十年矣,西樵下世亦已三十余年,回思往事,为之怃然而叹。
◎琼林宴
今新进士赐宴谓之琼林宴。琼林,宋京城西御苑之一。《石林燕语》:“琼林苑、金明池,每二月命士庶纵观,谓之开池。岁赐二府从官宴于此,进士闻喜宴亦在焉。”自明代相沿至今,犹唐之题名雁塔也。
◎宋仁宗论唐书
宋仁宗常问宰执:“修《唐书》时何不专命欧阳修?”又谕《旧唐书》不可废,真圣人也。
◎宋濮议与明大礼议
明世宗时议大礼,与宋英宗时濮议事体稍异,盖仁宗养英宗于宫中,立为皇子已久,名分久定,于礼毫无可疑,故温公之疏曰:“今上为仁宗子,而称濮王为皇考,则置仁宗于何地?”此万古不易之论也。世宗未为孝宗之子,又承武宗之后,故稍有不同。张孚敬、桂萼因得乘间抵隙逢迎,以售其说,而躐取大位。然杨文忠以下凡得罪者,其心不忍负孝宗,皆君子也。张、桂、方献夫、霍韬之徒,侥幸干进,志在逢迎,皆小人也。曩史馆开局时,诸人尚有纷纭之论。林下退闲,偶读欧阳、司马二公集,聊复论之:若欧阳公贤者,而其议濮事,则亦敢于负仁宗者,吾终不敢以为是也。
◎评蜀道集南海集诗
昔亡友叶文敏评余《蜀道集》诗:“毋论大篇短章,每首具有二十分力量,所谓师子搏象兔皆用全力者也。”余深愧其言。陈元孝(恭尹)评余《南海集》:“虽不及《蜀道》之宏放,而天然处乃反过之。”此亦知言。文敏又尝语余:“兄七言长句,他人不能及,只是熟得《史记》、《汉书》耳。”
◎通鉴书法之失
忠武侯讨魏,《通鉴》以“寇”书,千古公愤。故元人杨奂诗曰:“欲起温公问书法,武侯入寇寇谁家?”余读《通鉴》至后唐庄宗欲讨伪梁,亦以“谋入寇”书,不禁发指,亦题一诗曰:“一代清流尽丧亡,纥干山雀可怜伤。温公书法凭谁问,又说河东欲寇梁。”
◎老来三叹
如来会中,阿那律多无目而见;跋难陀龙无耳而听;克伽神女非鼻闻香;骄梵钵提异舌知味;舜若多神无身觉触。今吾年逾七十,有耳而不能听,有目而不能见,是见闻二根先去,虽欲读书娱老而亦不能矣。古人云:“聪明智慧殊不再来。”为之三叹。
◎内升外升
世祖皇帝顺治中,各省布政使内升,有径升侍郎者,或通政使、大理卿、宗人府府丞。康熙中,重定品级考,布政使外升巡抚副都御史,内升则太常卿、顺天府尹,间亦迁光禄、太仆正卿。己丑,特命廷臣荐举翰林、藩臬可任京卿者,以江西布政使孟世泰为鸿胪寺卿;广西布政使李涛为太常寺少卿;江南布政使李法祖为顺天府府丞。旧制:按察使内升则大理寺少卿、左右通政,是外之三品升内之大四品也;布政使升常少、鸿胪、府丞,则以外之二品升内之小四品也,又与常例不同。
◎宗元鼎诗
余门人广陵宗梅岑,名元鼎,居东原,其诗本《才调集》,风华婉媚,自成一家。常题吴江顾樵小画,寄余京师云:“青山野寺红枫树,黄草人家白酒僪。日莫江南堪画处,数声渔笛起汀洲。”余赋绝句报之云:“东原佳句红枫树,付与丹青顾恺之。把玩居然成两绝,诗中有画画中诗。”顾字樵水,亦名士。
◎荐人不令其知
余在九卿时,荐举人才甚多,率不令其人知之,故时有冒窃居功者,闻之一笑而已。如孟世泰、李涛、鞠宸咨、庄、卫台常、刘元勋之属,盖不下十余人,至今屡被迁擢尚有不知者。宋苏魏公云:“平生荐举不知几何人,惟孟安序朝奉岁以双井茶一瓮相饷。”古今一也,要视其出于公、出于私尔。闻往昔荐一人有酬谢不訾者。
◎杨巍诗
吾郡杨太宰梦山先生(巍),五言冲古淡泊,在高子业、华子潜季孟间,如“远道令人愁,况近单于垒。秋风入雁门,羽书日三至。微微霁景流,天壤色俱素。乡心生塞草,世事入秋风。风雨楼烦国,关山李牧祠。闲将流水引,梦与古人居。雨响残秋地,城分不夜天。石古苔生遍,泉香麝过余。”皆逼古作。
◎论交友
余平生交友不敢自居于薄,在京师遇施愚山、沈绎堂、李容斋、叶讠刃庵数公之丧,哭必尽哀。今人虽至交,指天日、盟肺腑,及势分相埒,声名相亚,遂忘夙好,而反下石者有之矣。可叹也。
◎听经蛇
古德云:“水、鸟、树林皆为说法。”又云:“狗子具佛性。”此非虚语。近耳目闻见,如京师某寺之蜘蛛塔,安陆之念佛鸟,靖州之听经鹅,皆昭灼在人耳目者。新城北郭真武庙老道士赵云山,戒行清苦,每诵经,辄有一蛇ㄣ伏其旁,久益驯扰。云山殁,蛇亦去不见。以是推之,露柱瓦砾皆可知也。
◎礼拜豕
康熙丙子,余再以祭告使蜀,归次朝天关,土人云:某寺有一豕,每闻僧徒诵经,辄随其后礼拜,诵毕,即卧佛座之下。性好洁,欲溲溺则出往山间,皆有常度。过者必往看之,今尚在。
◎虎貔长斋诵佛
明大梁周藩有一虎,卫宫门,长斋不噬,虽投以豚蹄,亦不食也。先大父尚书公官汴臬时,亲见之。蜀中瓦屋山有貔貅,不食人及牛犬之属,惟食虎豹,口常诵阿弥陀佛,山中僧徒以为法护。
◎徐俯负心
宋南渡后,高宗最重苏黄诗文笔墨,求其子孙官之,徐俯师川亦以山谷之甥,驯至通显。其诗本江西派也。贵后,或以书贺之,稍及山谷渊源,师川答云:“涪翁之妙天下,君其问诸水滨。”噫!安得此负心之语。
◎虾须帘
帘名虾须,高,海中大虾也,长二三丈,游则竖其须,须长数尺,可为帘,故以为名。
◎治腋气方
治腋气,热蒸饼一枚,擘作两片,糁蜜陀僧一钱许,急挟之腋下,少睡片时,俟冷弃之。
◎窦泰
北齐窦泰,母期而不产,有媪教之曰:“渡河湔裙,生子必易。”从之,生泰。胡文恭宿诗:“犹余仙媪湔裙水,几见星妃度袜尘。”
◎治吐血方
治暴吐血,以蛛网为丸,米汤饮下,立止。
◎楸叶治疮
立秋日,日未出,采楸叶熬膏,傅疮疡,立愈。
◎消痞
皮硝入鸡腹中,煮食,消痞。(以上方见《说楛》)
◎<台瓦>
<台瓦>,盛酒器也,大者一石,小者五斗,亦作鸱夷。
◎纪侯台
纪侯台在今寿光县南三十里,春秋纪国也,耕者常于台下得一玉。宋太平兴国中,郑州修东岳庙,于地中得玉杵臼,皆不知何所用之。
◎录清波杂志一条
余作《浯溪考》成,又得唐蔡京、郑谷,宋释惠洪数诗,录为补遗。适见《清波杂志》一条,姑录于此,云:“浯溪《中兴颂碑》,自唐至今题咏实繁。零陵近虽刊行,止荟萃已入石者,未暇广搜博访也。赵明诚待制妻易安李氏常和张文潜二长句,以妇人而厕众作,非思有深致者能之乎?”李易安诗二篇,曩从陈士业(宏绪)《寒夜录》钞出,已入集中,忘其出处本周辉也。
◎王安石选唐诗
诸说皆言王介甫与宋次道同为三司判官时,次道出其家藏唐诗百余编,俾介甫选其佳者。介甫使吏钞录。吏倦于书写,每遇长篇辄削去。今所传本,乃群牧吏所删也。余观新刊《百家诗选》,又不尽然。如删长篇,则王建一人入选者凡三卷,乐府长篇悉载。何未刊削?王右丞、韦苏州十数大家,何以绝句亦不存一字?余谓介甫一生好恶拂人之性,是选亦然,庶几持平之论尔。
◎年家眷
顺治末,社事甚盛,京师衣冠人士辐辏之地,往来投刺无不称社盟者。后杨给事自西(雍建)疏言之,部议有禁,遂止不行。二十年来,京师通谒无不用“年家眷”三字,即医卜星相亦然。有无名子戏为口号曰:“也不论医官道官,也不论两广四川,但通名一概年家眷。”亦可一笑也。余所见不随俗者,惟龚尚书芝麓(鼎孽)、劳中丞介岩(之辨)二公而已。
◎西樵罢乐
唐熙甲辰,先兄西樵以中州科场磨勘事自吏部移法司。会中秋,合肥龚端毅之门生为置酒,呼梨园部奏伎。公愀然,曰:“王西樵无妄,在请室吾辈可乐饮乎?”遂罢遣乐人,茗粥清谈而已。古道久废,特书此以励薄俗。
◎孙廷铨异征
益都孙文定公(廷铨)为诸生时数有异征,一日,天未明,自家赴塾,过大街西关(街名)见一人负檐而立,长过于檐,无他径趋避,其怪忽直前ㄏ之。文定急奔溪西凤山玉皇宫,怪物亦涉水随至。文定方皇遽无计,忽自觉身骤长。与之相等,乃手搏之,怪物错愕逃去。又常读书家塾,有狐夜遗金豆十余枚,后既贵,人称金豆孙家。公顺治中历官吏、户、兵三部尚书,康熙元年拜相。
◎先人古镜端研
或贻古镜一,视之乃先太师公故物也,背有公自制赞云:“《尔雅》曰:‘鉴,谓之镜。’《释名》曰:‘镜,景也,言有光景也。’古之人目短于自见,取诸镜以观其面,夫镜不设形而能有形,故人举其丑则怨,镜见其丑则善。《南华经》云:‘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逆,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无伤。’吁,可以镜矣。”赞曰:“荣兮玉,光兮珠,其用常明,其中常虚。”左有文曰“万历甲申年造”。上为乾卦,有小印为象形,公名也;右一小印,曰“桓台王子廓”,公字也。公故物惟此镜与端溪小研一,光洁如白玉,亦有刻字,曰“王子廓家珍藏。”端研无铭。
◎张丽华小祠
秦淮青溪上有张丽华小祠,不知何代所建,余赋诗二首纪之,以存古迹。云:“璧月依然琼树枯,玉容犹似忆黄奴。过江青盖无消息,寂莫青溪伴小姑。”“临春楼阁已销沉,遗庙荒凉碧藓侵。惟有青溪呜咽水,至今犹自怨韩擒。”唐修《隋史》,谓韩擒虎曰韩擒,避庙讳也。
◎邓艾庙
蜀剑州西郭有小庙,祀邓艾,余赋绝句《示州人》云:“申屠曾毁曹瞒庙,常侍还焚董卓祠。剑阁至今思伯约,蜀巫翻赛棘阳儿。”明时有官阴平者,立一碑于道左,大书曰“邓艾入蜀路”。见者笑之,碎其石。今之立庙,得无类是耶?
◎若干
“若干”二字,出古礼乡射、大射,数射算云“若干纯”、“若干奇”。若,如也,干,求也,言事不定,当如此求之。又《曲礼》:“问天子之年,始服衣若干尺矣。”《汉食货志》颜注云:“设数之名也,亦曰如干。”又复姓,后周有若干凤及右将军若干惠。若音人者反。《释名》云:“以国为姓。”右《癸辛杂识》所引极详,辄因或问而备录之。
◎岑诗非创
岑诗“山风吹空林,飒飒如有人”;黄庶诗“山精水怪衣薜荔,天禄辟邪眠莓苔。”余游庐山亦得句云:“薜荔衣怪树,山风恐行人。”各写一时所见,而句法相似。然岑亦本古诗“罗帷卷舒,似有人开”意,非创也。
◎名心未忘
古人著述诗文,一生心力所寄,必有所托,以思传于后世。如白乐天写集三本:一付庐山东林寺,一付苏州南禅,一付龙门香山寺。陆鲁望诗文手稿,尽置白莲寺佛像腹中。唐求诗草大瓢中,投诸岷江之流。皆名心未忘故也。如来自言,四十九年未曾说著一字,乃亦以身后结集,属大迦叶,岂名心亦未尽忘耶?顷襄城刘太乙(青藜)翰林书来云欲自作八分,书余《渔洋》《蚕尾》诸集诗,藏于少林。代余谋所托,意良厚,因述此以报之。
◎水仙
水仙之名甚美,冯夷为河伯,名曰水仙;伯牙从成连之海上,作《水仙操》;西湖有水仙王祠;陶岘泛三舟于江湖吴越间,号为水仙;他如雒妃、湘君之属,皆水仙也。乃盗贼如孙恩,流毒会稽、吴兴数郡,及势穷投海死,其党亦称为水仙,甚可笑也。脱清都仙籍果有此辈,正当与赵高、李林甫同班尔。
◎治喉闭急症方
治喉闭急症用鸭嘴、胆矾,研极细,以酽醋调灌,吐出胶痰立愈(《癸辛杂识》云:帐带散用白矾,不甚效)。
◎治障翳及赤眼方
《癸辛杂识》又云:熊胆少许,用净水略润开,尽去筋膜、尘土,入冰脑一二片,如泪痒,则加生姜粉些少,以银箸点眼,能去障翳及赤眼,最效。
◎治小便不通方
余戊子四月,患小便不通者三四日,诸方不效。章丘药李洞开者,用犀角、玳瑁二味,磨水服之,甚验。
◎小字入诗
同年汪钝翁,小字液仙。程石瞿,小字佛壮。刘公㦷,每自称阿㦷。余在扬州日,常有诗寄西樵兄及三君云:“佛壮谈诗登秘阁,液仙趋府算钱刀;还思阿㦷归清颖,仕隐无端愧汝曹。”“天宁佛火共淹留,千里惊逢落雁秋;何处凭栏望西北,暮云明月满萧楼。”诗载《渔洋前集》。
◎囊云
坡公作《搴云篇》,余昔行秦栈中,见道左石罅间烟气如缕,顷刻弥漫山谷。已而雨大至,行人衣袖中皆云也。始信囊云非妄。
◎街道厅
工部郎官有街道厅一,差出则二黑鞭前引,而一隶肩独板在马后。汪郎中玺以启贺其僚友某云:“双鞭前导,宛两股之虾须;独板后随,如一条之狗尾。”闻者无不大笑。汪字樊桐,仁和人,作《肃松录》。
◎柳敬亭
左良玉自武昌称兵东下,破九江、安庆诸属邑,杀掠甚于流贼,东林诸公快其以讨马、阮为名,而并讳其作贼。左幕下有柳敬亭、苏昆生者,一善说评话,一善度曲,良玉死,二人流寓江南,一二名卿遗老,左袒良玉者,赋诗张之,且为作传。余曾识柳于金陵,试其技,与市井之辈无异,而所至逢迎恐后,预为设几焚香,瀹介片,置壶一、杯一;比至,径踞右席,说评话才一段而止,人亦不复强之也。爱及屋上之乌,憎及储胥,噫,亦愚矣!
◎吴敏道诗
余小时见宝应吴敏道诗一卷,颇有佳句,仅记其一绝云:“扬子江头雨,双桡倚绿芜;愁心将客梦,日夜向东吴。”惜不忆其全矣。
◎胡应麟论歌行
胡元瑞论明人歌行,极尊空同而略于大复,不知何《听琴》、《猎图》、《送徐少参》、《津市打鱼》诸篇,深得少陵之髓,特以秀色掩之耳。胡专举《明月》、《帝京》,陋矣。
◎明清之际歌行三派
明末暨国初歌行,约有三派:虞山源于杜陵,时与苏近;大樽源于东川,参以大复;娄江源于元白,工丽时或过之。
◎蜀八十老僧诗
蜀八十老僧果庵诗:“轩窗无暑觉云起,竹树有声知雨来。”
●卷三
◎杨青藜答刘正宗书
潍县老儒杨青藜字禄客,又字石民,与安丘故相刘公宪石(正宗)老友也,相国假归,招之不往,答书略曰:“侧闻直指程君,按部安丘,与尊并辔入城,观者莫不骇异。既入城,未至尊府半里许,即下马步泥淖中;既过半里许,乃敢乘。有势如此,阁下能无惧乎?阁下之所居与阁下之所行,众忌之而欲甘心焉者,匪朝夕矣。乃知进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窃为阁下危之。某伏处草泽,稍有异闻,如龚芝麓之镌十三级,则以蜀、洛分党也;赵韫退之坎禀终身,则以避马未远也;周栎园之拟立斩,则以报复睚眦也;陈百史之无辜伏法,则以争权竞进也。其他讹传尚多,事关鸿钜,有伤国体,有干名教,谅阁下所必不肯为者,愚不敢轻信而妄言之。即此数端,亦足以招悔尤而犯清议矣”云云。未几,而刘被祸甚烈,杨亦霍氏之徐福云。
◎秦氏摹宋刻小本九经
近无锡秦氏摹宋刻小本《九经》,剞劂最精,点画不苟,闻其版已为大力者负之而趋。余曾见宋刻于倪检讨雁园(粲)许,与秦刻方幅正同,然青出于蓝而青于蓝矣。
◎持银碗乞食
陈说岩相国(廷敬)说其乡有兄弟皆为名卿,而其孙愚不知书,家以中落,至持银碗乞食于市而不悟银可易米。人家子弟不读书者可以为戒。因书示子孙辈云。
◎先人刻书著述
先太师大司马公常刻小本《玉壶冰》,细入毫发,都穆元敬所著也,又《文选删注》及《赵松雪文集》。先方伯赠大司寇公常刻贾侍郎三近《滑耀编》即《文府滑稽》之流;又张南湖纟延《诗余图谱》,《少游南湖诗余合刻》,二公皆高邮人也。今版皆毁于兵燹。余所见者仅此。略记其目,以示后人。
先高祖太仆忠勤公遗墨,止有采三殿大木于黔中时所为祝嘏词,及史论数篇。先曾祖大司徒公著述,有《炳烛编》、《摄生编》、《百警编》,皆门生郭文毅明龙(正域)为序,及谏议疏稿。先伯祖大司马公著述,有《皇祖开天玉律》,并进疏经理奏议、总督宣大奏议,大半载陈大樽(子龙)《经世八文编》,而混入太仓王少司马思质(忄予)疏数篇,忄予州先生父也,舛讹当改正。本兵及署太宰奏议,无专刻,今邑志略载数篇。先祖方伯赠大司寇公著述,《群芳谱》最著,康熙四十六年特旨命翰林官汪灏、张逸少等四人续广之,又御制序文冠诸编首;余如《剪桐载笔》、《操弧剿说》、《心赏编》、《日省录》、《救荒成法》、《举业津梁》等凡十余种。先伯父侍御公著述,有《陇首集》。先兄吏部西樵有《然脂集》二百卷、《十笏草堂集》、《西湖竹枝》、《三舟倡和词》(与宋荔裳琬、曹顾庵尔堪)《广陵倡和词》(与陈其年维崧等)。先仲兄礼吉有《抱山堂集》。先叔兄叔子有《古钵集》。皆已刻梓。又从叔祖郡丞定宇公《迂园集》,少司马立宇公《西台奏议》、《巡抚奏议》,吏部季木公《问山亭集》、《齐音》、《李杜诗评》,大宁令用晦有《鹤隐集》,从伯文玉《笼鹅馆集》,余尝欲录其简要,合为一编,藏之家塾,奔走四方,卒卒未暇,今老矣,未必能终践此志,聊志其目,存之家乘云。
◎任弘嘉
近岁御史以骨鲠著闻者二人:宜兴任弘嘉,丹阳荆元实。一日,上命阁臣集九卿科道问一总漕才品治状,众相顾未发,任从末班抗声曰:“某贪酷暴横,无一善状。”内阁授笔札持以入告,总漕者随罢黜,公论快之。任内升通参,谢病归荆,封事十余上,皆劲直有声于时。忽引疾乞归,时余初代匮总宪,力挽留之不得,竟殁于天津舟中。可惜!
◎满汉状元
旗下满州人准乡会试,自顺治壬辰科始,康熙中停止,数科后复旧,遂行至今。然其例先后不同。顺治中满人、汉人分为二榜,壬辰满状元麻勒吉,汉状元邹忠倚;乙未满状元图尔宸,汉状元史大成。康熙庚戌科以后则满汉人同一榜,皆试汉文矣。麻官至江南江西总督、刑部侍郎;图官至陕西巡抚、工部侍郎。
◎释而彡
《春秋》而彡班食于而彡门,因为而彡氏。按而彡,今吾邑东时水也。《水经注》:“时水,自西安城西南分为二,枝津别出西流,德会水注之。”而彡水,即时水。《左传》齐晋盟于而彡。京相而彡曰:“今临淄唯有而彡水,西流入而彡(即济字)。”《地理志》曰:“而彡,如声,相似而彡水,即如水。”盖以而彡与时合,得通称矣。《汉·功臣表》:宣曲侯而彡为鬼薪。而彡,轻刑也,音奈。按而彡班,宋人,而彡门当是宋地,非而彡水矣。
◎曹东亩论诗
曹东亩论诗曰:“四灵诗如啖玉腴,虽爽不饱;江西诗如百宝头羹,充口适腹。”余谓此齐人管、晏之见耳。四灵如袜材,窘于方幅。江西以山谷为初祖,然东坡云:“鲁直诗如啖江瑶柱,多食则发风气。”
◎大历十才子
唐大历十才子传闻不一,江邻几所志乃卢纶、钱起、郎士元、司空曙、李益、李端、李嘉祐、皇甫曾、耿、苗发、吉中孚,共十一人。或又云有夏侯审。按发、审诗名不甚著,未可与诸子颉颃;且皇甫兄弟齐名,不应有曾而无冉;又韩翃同时盛名,而亦不之及,皆不可解。
◎尧舜为谥辩
昔人或以尧、舜为谥,人多疑其说。刘原父《五十谥法》一篇又云:“神化无方曰尼,耄期称道曰聃,卮言日出曰周。”然则周公、孔子及老子皆以谥称乎?较尧、舜之说尤穿凿而妄矣。且历代以来亦曾有谥尧、舜、周、尼、聃者否?原父最为博雅,此说乃无稽,恐误学者,故辩之。
◎真止和尚塔铭
耿道见字隐之,东郡人,能古文,常作真止和尚塔铭云:“和尚初名幻修,号雁汊,晚更字真止,本儒家,二十后喜读西方书,于《楞严》、《圆觉》多所证入。崇祯甲申,衣居士服,参访南来,住武林。久之,往金陵,与其贤士大夫游。顾性好栖逸古寺,饭名僧。乙酉,年二十九矣,始发,缁衣蔬食,手钞《大藏经》盈尺许,与金山铁舟和尚最厚善。顺治十年癸巳十一月二十八日,示化于金陵三山街市中。庚子七月,所谓贤士大夫者,与铁公醵金钱,礼请牛首老禅以慈斋荐之于潮音庵。厝于安德门外青龙庵西竹柏间。或曰和尚之高祖洎父,曾仕正德、天崇间,世著忠节,有闻于时。和尚亦以进士起家,历南北部曹至京卿。余顾未详其世次”云。
◎治足疾方
《枫窗小牍》载东坡一帖云:“足疾,用葳灵仙、牛膝二味为细末,蜜丸,空心服。”(又云:“葳灵仙难得,真者必味极苦而色紫黑,如胡黄连之状且脆而不韧,折之有细尘起,向明视之,断处有黑白晕,俗谓之鸲鹆眼”)此方有奇验,凡肿痛、拘挛皆可愈,久服有走及奔马之效。二物当等分,酒及熟水皆可下,独忌茶耳。如犯之,不复有效。当收槐芽、皂角芽之极嫩者,如造草茶法贮之,以代茗饮。
◎台湾物产
台湾物产多异中土。按东郡太守孙湘南元衡《赤嵌集》所录有波罗蜜(状如米,顶中分十数房,似莲瓣抱生。其色黄,其味甘,房各一实,煮食似栗)、凤梨(通体成章,抱干而生,叶自顶出,森若凤尾,其色淡黄)、香果(花有须,无瓣,色白,其实中空,内如蜡丸)、羡子(俗曰番蒜,或作檨,其种云佛国所传)、剌桐花(色红如火,号剌桐城)、番茉莉(花千层,大如菊)、铁树花(状如竹丝灯笼,广张千瓣,瓣各一花)、蝴蝶花树、昙花(叶丛生如带,阔五寸许,旁生方著,花高五尺许,花色纯紫,在法华寺,亦西方种)、午时梅(色红,午开,子落)、红绣球、黄美人蕉、迎年菊(与秋花无异,惟紫色一种,开历冬春)、石榴花(腊月开)、新妇啼(鱼名,状本鲜肥,熟则拳缩)、飞籍鱼(传是沙燕所化,两翼尚存,渔人悬灯以待,则结阵飞入舟中)、鹦哥鱼(鸟喙红色,周身皆绿)、翠解(色如翠羽)、海龙(头鬣如龙形,无牙爪,冬日双跃滩上,以之入药,功倍海马,产澎湖澳)。
◎吴雯诗
吴天章(雯)过真定赋诗云:“镇州荷花一万柄,正对城门是酒家。下马当垆更斟酌,醉临明镜看吴娃。”风格殆不减杨廉夫。余与海内论诗五十余年,高才固不乏,然得髓者终属天章也。
◎奇石
广州府城西长寿庵离六堂侧池上有石一株,云产七星岩。其色黄如蒸栗,莹润如蜜蜡琥珀,稍有皴纹,高可三四尺,真奇物也。从来太湖石以供园林假山之用;灵璧石、英德石可作研山悬磬;端溪石作研材;青田石作印章。迩来福州寿山石五色具备,而坚细莹润不减冻石,以开采太酷,石脉遂竭。土人以芙蓉山石(亦福州山名)。代之,以诳鬻者,然色与质皆劣,价亦顿减矣。吾乡章丘南山岩洞忽出石,色正绿,如翠羽之可爱,长有径二三尺许者,峰峦耸峭,坡陀迤逦,水道分明,置之盆盎,信是奇观。惜不数年,以开采过当,石脉亦竭,今亦不易得矣。
◎明诗人多早慧
明诗人多有早慧而年不得四十者,如高季迪、何仲默、徐昌谷、郑继之、高子业数公,卓尔不可及矣。薛君采、王舜耕、孙太初、殷近夫、梁公实、宗子相次之。至陈后冈、董中峰、常明卿之属,汗血方新,而筋骨未就,秀而不实,殊可惜也。
◎陈奕禧
门人陈子文奕禧,号香泉,海宁望族。其家簪笏满床,子文独以诗歌、书法著名当世。其书专法晋人,于秦汉唐宋已来金石文字,收┑尤富,皆为题跋辩证。米元章、黄伯思一流人也。康熙庚辰,以户部郎中分司大通桥。一日,东宫舟行往通州,特召之登舟,命书绢素,且示以睿制《盛京》诸诗,赐玻璃笔筒一。后亦召至大内南书房,赐御书。甲申,出知石阡府。戊子,补任南安。江西巡抚郎中丞重其名,求书其先世碑志,而子文忽以病卒官。妙迹永绝,清诗零落,所藏金石文字不知能完好如故否?其子世泰,以书名世。其家必能藏┑,不至散佚。生平与蒲阪吴天章雯最善,今先后下世矣,悲夫。
◎明史馆与熊赐履
康熙己未,开明史馆。其后总裁及纂修官迁转病假不一,屡易其人,最后乃增孝感相国熊公青岳(赐履)未几,熊以老病乞归,允解阁务,令居京师,以备顾问。久之,复求归田,允之,遂自进《明史》若干卷,命付内阁参详其书。熊自撰进,即同为总裁数公,亦不得而见之也。内阁参详,覆旨云何,余甲申冬归田,无从而知矣。
◎燕燕之诗
《燕燕》之诗,许彦周以为可泣鬼神。合本事观之,家国兴亡之感,伤逝怀旧之情,尽在阿堵中。《黍离》、《麦秀》,未足喻其悲也。宜为万古送别诗之祖。
◎古今冤狱
余常谓古今冤狱,首汉淮阴,次则明傅颖公耳。康熙丙子,被命祭告西岳,道出井陉,有诗云:“少日纷多慨,龙门《太史书》。劫残秦复赵,齿冷耳兼余。讵有无双士,而师李左车。到头钟室恨,功狗竟何如。”又甲子,奉命祭告南海,过定远,吊傅公云:“跃马千山外,呼鹰百战场。平芜何莽苍(俱上声),云气忽飞扬。寂寂通侯里,沉沉大泽乡。颍川汤沐尽,空羡夥颐王。”盖陈涉亦产此地,故结句云然。昔人云秦少恩哉,吾于汉、明二祖亦云。若宋文帝之杀檀道济,北齐高洋之杀斛律光,宋高宗之杀岳忠武,明世宗之杀夏言、曾铣,又各有断案爰书也。
◎曹禾论诗
曹颂嘉(禾)祭酒常语余曰:“杜、李、韩、苏四家歌行,千古绝调,然语句时有利钝。先生长句,乃句句用意,无瑕可攻,拟之前人,殆无不及。”余曰:惟句句作意,此其所以不及前人也。四公之诗,如万斛泉源,不择地而出,行乎其所不得不行,止乎其所不得不止。余诗如鉴湖一曲,若放翁、遗山已下,或庶几耳。
◎乐府俚语
乐府:“江陵去扬州,三千三百里;已行一千三,所有二千在。”愈俚愈妙,然读之未有不失笑者。余因忆再使西蜀时,北归次新都夜宿,闻诸仆偶语曰:“今日归家,所余道路无几矣。当酌酒相贺也。”一人问所余几何?答曰:“已行四十里,所余不过五千九百六十里耳。”余不觉失笑,而复怅然有越乡之悲。此语虽谑,乃得乐府之意。己丑十一月十八日,对雪读古乐府偶书。
◎李念慈汴梁竹枝词
泾阳李屺瞻(念慈)《汴梁竹枝词》云:“红油车子卖蒸羊,启盖风吹一道香。”余见之笑曰:“信陵宾客,东京梦华,古今来应有多少感概,而顾朵颐红油车子之蒸羊,此正吕颐浩所云措大知甚好恶者耶!”
◎周在浚
门人周雪客在浚,栎园先生长子也,有《汴梁怀古》诗云:“七朝享尽升平福,冷雨凄风哭靖康。”又有《孙吴天发神谶碑歌》,颇奇伟,即所谓囤碑者也,在义兴国山。
◎吴国对
同年吴侍读默岩(国对)在仪真常书《许彦周诗话》:“老杜《丹青引》‘一洗万古凡马空’、坡公《观吴道子画壁诗》‘笔所未到气已吞’,惟二公之诗各可以当之。”而举余少作《周文矩庄子说剑图诗》“使笔如剑剑气出”之句,以为唯余诗足以当之,今五十年矣,默岩墓有宿草。其侄,辛未会试,余从落卷中得之,拔置第八名。廷对,鼎甲第二人及第,与默岩科名正同。戊子以侍读督湖广学政,卒官,亦略与默岩同也。
◎评柳宗元韦应物诗
东坡谓柳柳州诗在陶彭泽下,韦苏州上。此言误矣。余更其语曰:韦诗在陶彭泽下,柳柳州上。余昔在扬州作《论诗绝句》有云:“风怀澄澹推韦柳,佳处多从五字求。解识无声弦指妙,柳州那得并苏州。”又常谓陶如佛语,韦如菩萨语,王右丞如祖师语也。
◎寒瘦集东皋集
宗室玉池生又号红兰主人,常刻郊、岛诗,名《寒瘦集》。以天潢之贵,而嗜好如此,亦奇人也。又宗室东皋主人者,攻诗最久,有《东皋集》。今俱下世矣。
◎唐诗格韵
许彦周谓张籍、王建乐府、宫词皆杰出,所不能追踪李杜者,气不胜耳。余以为非也,正坐格不高耳。不但李杜,盛唐诸诗人所以超出初唐、中、晚者,只是格韵高妙。
◎忆张实居诗
康熙己丑,霪雨竟岁,屋漏床床,偶见曦景,则举酒相贺。十一月十八夜,始得微雪,晓起即晴,著屐过石帆亭,忆萧亭方卧病山中,赋一诗寄怀云:“愁霖昧昏旦,岁律俄已穷。今晨喜初霁,草木开春容。一径入雪竹,半岭闻风松。纷吾怀故人,卧病西南峰。爱而不可见,侧身欲相从。绿萼破轻素,玉茗舒新红。何时散花室,敷坐谈真空。”
◎垫巾亭与张秀卿
中牟县南门外有南湖,湖中有蒲卢亭。余以丙子使秦蜀归过之,惜其名不雅驯。以邑名士张林宗(民表)常饮酒赋诗于此,改名垫巾。题一诗云:“南郭孤亭野水滨,菰蒲猎猎水鳞鳞。林宗未远风流在,不愧亭名是垫巾。”又有《官渡》、《板桥》二诗,汴梁女子张秀卿皆和之。张幼适卖菜佣,后厌其夫,孑然独居。偶与孙子未()翰林以诗相倡和,遂归之,年五十有七。
◎古人赠答
古人赠答有通篇用事切其人姓氏者,虽非诗家所贵,亦不易也。忆昔毗陵邹︳士(祗谟)、吴兴沈凤于(尔景)有赠余长律及长短句。皆通篇用王氏事,组织甚工,惜不能记忆矣。
◎少时所作长短句
余少时喜作长短句,《咏杨花》云:“陌上楼前,消得香闺几日怜。”又云:“欲问三生绝可怜,又化浮萍去。”
◎骑驴觅驴
里中有人将祀先,挟其先人影像于腋下而忘之,遍索不可得。已而,顾见之,乃笑曰:“我适来真是骑驴觅驴。”人皆传以为笑。骑驴觅驴,市井谚语也。
◎拗体律诗二种
唐人拗体律诗有二种:其一,苍莽历落中自成音节,如老杜“城尖径仄旌旆愁,独立缥缈之飞楼”诸篇是也;其一,单句拗第几字,则偶句亦拗第几字,抑扬抗坠,读之如一片宫商,如赵嘏之“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许浑之“湘潭云尽暮山出,巴蜀雪消春水来”是也。
◎解酲语记元发宋陵事
元初西僧发会稽六陵事,亘古未闻。唐、林二义士《冬青引》诸篇,沉痛过于《黍离》、《麦秀》,载于《宋遗民录》、《辍耕录》者,与其人俱不朽矣。近偶阅李材《解酲语》,记诸髡发陵所得宝器录之。徽宗陵走花鸟、玉笔箱,又铜凉拨绣管;高宗陵珍珠戏马鞍(岭南刘钅长进太祖者)。光宗陵交加百齿梳、香骨案;理宗陵伏虎枕(七宝和成伏虎之状)、穿云琴(金猫晴为徽,龙肝石为轸,唐宫故物)。度宗陵五色藤盘、影鱼、黄琼扇柄。其余不可尽举。
◎花之寺
沂水县有花之寺,不解其义,张杞园问之土人,云以寺门多花卉,而径路窈折如“之”字形,故以为名。周侍郎栎园诗“月明萧寺梦花之”,其长子在浚有《花之词》一卷。
◎汤右曾
门人汤西崖(右曾),仁和人,少以诗名,书法遒媚似东坡,以礼科给事中提督河南学政。作誓词告天甚苦。居官三载,不名一钱,此近日廉吏之尤著者,不可没也。在京师日,以黔游诗属余论定,惜东归匆匆,遂失其本。与吴雯天章、王戬孟谷皆布衣至交也。今为右通政。
◎一诗解纷
余昔为礼部郎时,同官吴兴沈郎中云中(令式)、内江岳员外石斋(贞)以事于堂,诸君解之不可得,余后至,笑曰:“仆鲁仲连先生乡人也,欲吟一诗,为二兄解纷可乎?”因吟曰:“长枪大剑日纷纷,谁识毛锥亦策勋。今日东阳逢瘦沈,公然来撼岳家军。”诸君皆一笑而罢。
◎韩翃事绝旬
偶感韩翃君平事,作一绝句云:“寒食东风散蜡时,才名早被九重知。如何白首依戎幕,刚被儿童笑恶诗。”
◎雷琴铭
古琴铭:“山虚水深,万籁萧萧”四句,新建陈士业述之于《寒夜录》,乃姚宽《西溪丛语》所载,洛中董氏家藏雷琴也。
◎王概绝句
王概字安节,金陵人,方{涂山}山(文)之女夫也,工诗画,常见其题山水小幅一绝云:“湖干路僻无车马,葭苍苍冷到天。长日接慵不著,草堂闲对鹭鸶眠。”
◎看煞二字出处
“看煞”二字有两出处,《世说》看煞卫。东坡归自海外,在毗陵舟中,两岸聚观者不下千万人,坡笑语座客曰:“莫看煞轼否。”余过梁溪诗云:“买得蜻蛉小如叶,推篷看煞九龙山。”九龙即惠山也。
◎诗酒酬唱
德州罗酒擅名京师,清冽在沧酒之上。余自甲申归田,谢郎中方山(重辉)屡致家酿,己丑冬雪后,先以诗来云:“黄流初压室氤氲,亲贮陶瓶远寄君。非向故人夸酒旨,醉乡风味欲平分。”余以二诗报谢云:“白家乌帽重屏里,初试红泥小火炉。恰是陵州酒船到,不愁风雪压<广屠><广苏>。”“酒车冒雪远冲泥,尺素殷勤谢传题。一树山茶红破蕊,花前催进玉东西。”
◎文点画汪琬诗
长州文点,衡山裔孙,画有家法。常为鄢陵梁曰缉(熙)作《江村读书图》,汪苕文(琬)题诗云:“鄢陵野色平如掌,也有江南此景无。”余见之曰:“吴子乃尔轻薄耶?”苕文笑曰:“子勿多言,行且及子。”乃赋一绝云:“仿佛春江绿树阴,几回掩卷几沉吟。江南与汝干何事,赋得愁心尔许深。”以余诗有“江花江鸟不相识,写向丹青俱眼明”之句云。余又题《苕文读书图》云:“朱门鼎鼎厌粱肉,忍饥诵经无此人。娜如山中好泉石,他年真作孟家邻。”娜如即雅宜山也。
◎计东献诗
昔在郎署时,与刘公㦷、汪苕文、董玉虬、梁曰缉、程周量辈,无旬日不过从倡和,吴江计孝廉甫草(东)亦与焉。公㦷自刑部改吏部郎中,例应关防,一日甫草诣之,阍者拒弗为通。甫草退而献诗,云“隔墙空望马缨花”,公㦷寓邸有夜合一株,最高大,花时常集饮于此,故云。长安传以为笑。
◎人参
《西溪丛语》云:人参,许氏《说文》作人{艹侵}。扁鹊云:有毒。或生邯郸,三月生叶,小花,核黑,茎有毛,九月采根,有头足形,面目如人。《春秋运斗枢》曰:摇光星散为人参,废江淮山泽之利。摇光不明,人参不生。《礼斗威仪》云:君乘木而王,有人参生。《广雅》云:参,地精人参也。《梁书》:阮孝绪母需人参。旧传钟山所出,有鹿引之,鹿灭得此草。《异苑》与《广五行记》皆云地下有呼声,掘之得人参,如人形,四体备具,其声遂绝(入《人参谱》)。
◎煮枣城
汉《樊哙传》:“从攻项羽,屠煮枣。”晋灼曰:“《地理志》无,今清河有煮枣城。”《功臣表》有煮枣侯,颜师古曰:“既云‘攻项羽,屠煮枣’,则其地当在大河之南,非清河之城明矣。”姚宽曰:“考《后汉地理志》,济阴郡冤句有煮枣城,正大河之南也,可以补汉史之阙。顷偶徵县以枣名者,有枣强、枣阳、酸枣、煮枣等,而未详其处。”读《西溪丛语》,颇详晰,录之。
◎旧版韦集
韦集向所见诸本皆称韦苏州。昔奉使公路浦,常向门人张召力臣借书,得旧版韦集,签题独称韦江州。平生仅见此本,惜不记其序出何人及锓刻年月郡邑矣。
◎陈奕禧梦
陈子文(奕禧)初丞安邑,梦至一山寺,殿庑像设极宏丽,顾见西北隅下临城堞,有园圃,新作一亭,尚未覆瓦,傍有人指示曰:“此君终身归宿处也。”后三十年,累官知南安府,一日游东山寺,殿庑像设宛如梦中所见,方心异之,忽顾西北林木缺处,下有园圃,中作一亭将成,尚未覆瓦,问之,则府署后圃,子文重建宋守李彝绿阴亭也,益异而心恶之,归遂寝疾不起(初,子文得南安,寄余书曰:“郡圃有宋人绿阴亭址,暇当重葺之,退食则吟诗作字于此。”亭将成而殁,竞未得一日居也)。
◎梅福之吴门
汉《梅福传》:“人有见之会稽者,变姓名,为吴门市卒。”或云吴门乃洪州,今有镇名吴门。然总非苏州也。
◎二宣室
宣室有二:殷宣室在朝歌,《淮南子》,武王破纣,杀之于宣室,殷宫名也,音如宣帝、宣王之宣。汉未央前殿有温室宣室,音如负暄之暄,见《集韵》。名同而音异。
◎李格非文
吾郡李文叔格非,闺秀清照之父,元祐君子也。其集不传,传者仅《洛阳名园记》一卷,可略见其梗概;此外遗文数篇,杂见《说部》,余已录之,以存文献。近从《枫窗小牍》又得元祐六年七月,哲宗幸太学,宰执侍从吕大防、苏颂、韩忠彦、苏辙、冯京、王岩叟、范百禄、梁焘、刘奉世、范纯礼、孔武仲、顾临等三十六人纪事倡和诗序一碑。雅洁是元祐作者风气,文多不录。他日或续郡志,不可遗此文。
◎吕纪
吕纪《梅花双鹤》一幅最高雅,己丑岁除,题一诗于左方云:“嫩寒春晓游人少,系艇孤山篱落间。想见西湖林处士,妻梅子鹤一生闲。”纪,四明人,字廷振,与林良先后以花卉、翎毛得名。二人俱官锦衣卫指挥,名见《图绘宝鉴》。
◎为二图赋三绝句
新安黄生以《出塞》、《度岭》二图索题,为赋三绝句云:“戍楼吹角度渝关,回首孤城海气环。下马战场须痛饮,朔云飞雪十三山。”(右《出塞》)“曾询衣钵问南华,身到曹溪六祖家。今日披图犹仿佛,越王修竹佛桑花。”“荔子初红江水长,鹧鸪啼处到蛮乡。岭南耆旧凋零尽,谁与斑骓送陆郎。”(右《度岭》)
◎白衣去污法
《游宦纪闻》云:“白衣为油污,石膏火煅研细,搽污处,以重物压之,过夜即如初,或新石灰亦佳。”
◎些字考
沈存中云:楚词“些”字,即梵语“萨婆诃”三字之合也。
◎治偏头痛一方
取新萝卜自然汁入龙脑少许,治偏头痛奇效。左痛则仰灌右鼻孔,右痛反是,皆痛则并灌之。宋禁中方也。
◎论律诗
律诗贵工于发端,承接二句尤贵得势,如懒残履衡岳之石,旋转而下,此非有伯昏无人之气者不能也。如“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下即云“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下云“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古戍落黄叶,浩然离故关”,下云“高风汉阳渡,初日郢门山”。“锦瑟怨遥夜,绕弦风雨哀”,下云“孤灯闻楚角,残月下章台”。此皆转石万仞手也。
◎古改官制官名者三次
古来改官制、官名者有三,皆乱朝也。一王莽,二周天元,三武。莽世尽改郡、县名,尤无谓。
◎黑山红丝砚
唐彦猷询《砚谱》以青州黑山红丝砚为第一,且云:“资质润美,发墨久,为水所浸渍,即有膏液出焉。此石之至灵者,非他石可与较,故列之于首。”按:黑山在益都西乡颜神镇,友人赵子和(作羹)采黑山石琢砚二枚相寄,虽发墨而甚损笔,且石理粗硬,非端溪比也。彦猷所云,不知何据。昔人品果,以绿李为第一,居荔枝之上,亦此类也。
◎梦神告盗
江神识山谷书扇事,世传以为异。又有一事,颇类此。沈辽睿达,存中之侄,善书,舟过富池吴将军甘宁庙,遇风,遥祷于神。风止泊岸,乃作赞,手书之,留庙中。后为好事者取去,郡守梦神告之,追获而还之庙。然则兴霸亦嗜书也。
◎邓氏农历不传
王氏《农书》,吾乡前辈所撰,今传于世。宋时有邓御夫者,字从义,隐居不仕,作《农历》百二十卷,较《齐民要术》尤详。济守王子韶上之于朝,其书不传,济上人亦无知者,仅《墨庄漫录》载其名字,惜哉!
◎铁母
《名胜志》:太原府城内有巨铁,常露其顶,掘之则深入不出,曰铁母,今有镔铁祠。西樵游并州题诗云:“块尔留奇质,萧然覆古苔。气应干象纬,地已绝尘埃。知有藏锋用,无劳大冶开。风胡今已远,珍重宝刀材。”
◎纸织画
闽中纸织画,山水、花卉、翎毛皆工,设色亦佳,或言近日始创为之。余按《留青日札》嘉靖中没入岩嵩家赀,有刻丝、衲纱、纸织等画之名,则其来久矣。
◎文移之不可通者
康熙庚午,御史上疏请修本朝国史,上命士禛为副总裁,然提调所行文移有不可通者。如各盐差、关差、例行户部转行各差,查取旧案,而必言太祖、太宗朝档案云云。当时龙飞辽左,尚未一统,安得有各直省盐关等差?屡为言之,终不易也。
◎刘孔和诗
刘公子节之(孔和)诗云:“少陵诗竭情,右军书趁媚。譬如今雅琴,乃是古郑卫。此语固颇高,何以处衰摩?多巧伤元化,伪古逾堪畏。强拟《皇娥》篇,剿取《岣嵝》字。不如求真至,辛澹皆可味。”旨哉言乎。
◎胡应麟论歌行
胡元瑞论歌行,自李、杜、高、岑、王、李而下,颇知留眼宋人,然于苏、黄妙处,尚未窥见堂奥。在嘉隆后,可称具眼。
◎晋女子以放诞相尚
典午人以放诞相尚,即女子亦然。王浑妻钟语浑曰:“使新妇得配参军,生儿当不啻如此。”参军,浑弟沦也。然当时京陵、东海,礼法并称钟郝,殊可笑。
●卷四
◎朱书作御书堂记
余门人朱书字绿,宿松人,攻苦力学,独为古文。癸未登第,改翰林庶吉士,未授职卒。常为余作《御书堂记》二篇,录之以存其人,今文士中,不易得也。
《御书带经堂记》。
古书契未立,天地民物之常理,灿然上下间。伏羲、神农、黄帝、尧、舜、禹、汤、文、武,备之于身,以成理万物,无经之名,而莫非经也。至孔子不得位,删《诗》、《书》,定《礼》、《乐》,赞《周易》,修《春秋》,而后世奉之为六经。盖措之于身则其事精,而天下法之以为治;笔之於书则其义详,而万世繇之以为学。其道一而已矣。新城王公为御史大夫时,御书“带经堂”额大字颁赐,朝士荣之。公侈君赐,既揭于所居之堂,而命(书)记之。“带经”之说,于汉,御史大夫宽少贫,常带经而取9校豕诙薷呖疲允Ë四十余年矣,知遇之隆,近古未有。与夫<焦页>论贱贫之士,杂身都养赁作间,勤不废经者,相去甚远。宽虽能使酷吏如张汤知乡学,雄才大略如汉武与语经学而悦,其得力于经,有大过人者。公文章衣被天下,因公而知向学者皆是也。佐佑文治,不但悦所语;而欲使天下振兴经教,以祛邪慝,又未尝不存于心,求见诸行事。然则公之于经,固将与天下法之由之,而何带之与有?于乎!经之荒亦已久矣。以宽生平力学,不过采儒术、文封禅、邀明堂,一觞而止。经之用,顾若是与?孔子之圣,摄相三月,焉不能使鲁为东周,仅与其徒退而讲遗经于洙泗之滨,传之其人而已。于宽又何责焉?方宽之为御史大夫也,委曲迁就,以从人主之好,位盛贵极。傥回思之余,岂不曰吾今者御史大夫之尊,殆不若乡者都养赁作,得以优游一卷之书之为乐哉!公以天下万世所系赖之身,受六经之托,著书满家,望风求教于门下者,不可数计。名斯堂也,其将礼耕义种,与天下治人情之田乎?抑良农能稼而不能穑,藏之名山,待其人乎?朱子之诗曰:“面似冻梨头似雪,后生谁与属遗经?”公其念经之久荒,而与吾徒戎沃ò当何如也?(书)固荷戎锓蛞玻业么庸危始枪枚湟匀田之说进。
《御书信古斋记》
尊彝鼎俎陶冶之器,篆籀八分隶楷行草之书,设色淡墨之画,今皆去古远甚,弥古则弥佳,而惟人心之同然,无古今一也。列子曰:“天下治乱,古犹今也;五情苦乐,古犹今也;四体安危,古犹今也。”此亦足见古今之大凡,而所言犹浅。至周子则曰:“德配天地,古之极也”。是言也其至矣乎!是故莫古于人心之同然。而夏、商、周恃之以复,汉、唐、宋、明之所不及者,恃之以兴。即举世不足道古,而此心卓乎立于天地之间,期于德与之配而后止,则区区元会运世之迹,为同为异,亦旦暮而已矣。大司寇新城王公以信古名其斋,尝上请,得御书以赐,而命(书)记之,盖亦愿学孔子意也。夫孔子以信古自居,而又尝以渐不及见史之阙文为憾。坤乾之义,夏时之等,终无改于从周。然则其于古,宜有未之尽信者。乃千百世后,可信者必曰孔子,岂非德配天地,古之极者与?公莅民而事治,敷教而文变,掌宪而纪肃,祥刑而德洽,上信于朝廷、中信于卿大夫、下信于远近来游之学者与承风之民,亦可以泽今而传后矣。而犹不自信也,以信古名其斋。夫有所宜于古,必有所戾于今。自秦以降,以秦为师,自元以降,又以元为师,未尝不称说唐虞,颂美商周。及究其行事,在上者,不但井田、封建,邈若海上神山,即元鼎、贞观、庆历诸遗事,亦谁以为可复者?在下者,不但邹鲁之道,不可再振,即濂洛关闽之学,又谁不以为迂阔而不近人情者?古道之沦胥,固其所也,然返世于古,势有甚难。若自为古人,则在我而已,公之自为古人,固天下所不疑,而深得乎人心之同然者也。吾知后之人论世,至今数十年间,屈指可信于公卿大夫,必曰新城王公。则公之信于古,与后之信于公,又何以异哉?
◎徐祯卿少年诗
徐昌谷少年诗所称警句,如“文章江左家家玉,烟月扬州树树花”,与唐子畏“杜曲梨花杯上雪,灞陵芳草梦中烟”伯仲之间耳,较之自定《迪功集》不啻霄壤。微空同师资之功,不能超凡入圣如此。
◎治痔方
新安罗医治痔方,用稀熬烧酒七斤、南荆芥穗四两、槐豆五钱,捣烂,煎沸五次,空心任意服,甚效。
◎郑独复新城旧事
吾县前辈郑简庵(独复)先生,明万历间举人,仕为山西佥事。常著《新城旧事》一书,其自序曰:“旧事,逸史也。考古以旧事名者,《秦汉以来旧事》十卷、《汉魏吴蜀旧事》八卷、《晋宋旧事》一百三十五卷、《晋东宫旧事》十卷、《天正旧事》三卷、《梁旧事》三十卷,前辈之留心旧事若此。南燕主登营丘,问晏漠以齐之山川丘陵,谟历对详辨,画地成图,则云山烟树都堪记忆也。王武子、孙子荆各言其地人物之美,王云:“其人廉且贞。”孙云:“其人磊而英多。”则文人才士首应撰述也。汉太上作新丰,并移旧社,士女老幼,相携路首,各知其室。放鸡犬于通途,亦竟识其家,则乡亭宫馆尽入描摹也。沛公过沛置酒,悉召父老诸母故人,道旧故为笑乐。则酒瓢羹碗,可供谈谑也。郭璞注《尔雅》,陆佃作《埤雅》、《释鱼》、《释鸟》,读之令人作濠濮间想,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也。余窃放此意,编纂两年,为《新城旧事》若干卷,风土、人物,大略具此矣。邑幅员小,故实,而文献甲于六郡。肇吾邑者,为张元帅贵,字国宝。当金季豪杰并起,贵保聚驿台以至建县,迄今郁为名邑,则元帅固邑之开山主,而记所谓能大患,有功于民,元帅其人也。元帅祖茔在邑巽隅,以施地建学,迁茔于家堤。今墓表倾埋,余洗而读之,乃知元帅兄荣,字国昌,与济南张荣,字世辉,自是两人。保济南者,为元帅荣;保新城者,为元帅贵。贵兄荣,以山东行省参议弃官归隐,立父忠墓表,刘赞之文甚晰。若误为一人,则国宝之功湮矣。此创邑有功之先贤,余故特书之。或病邑建在元,不妨远引,以示博雅。余曰:不然,邑名自近,地自古。戏马则周台也,安平则汉县也。系水见于《水经》,曾照秦时之明月;乾时书于麟笔,儿孙汉代之关河。又何借为?况一时之文献甲六郡,知异日之古迹甲千秋也。则编新城异时之旧事,应有一百三十五卷时乎。
◎夜半钟
唐张继《枫桥夜泊》诗,前人以“夜半钟声”为疑,《老学庵笔记》引皇甫冉“半夜隔山钟”,于邺诗“远钟来半夜”,以为唐时僧寺,或有半夜钟,不必姑苏也。《墨庄》云:“今平江城中,自承天寺(后改能仁寺)。半夜鸣钟,诸寺乃以次而鸣,迨今如此,盖自唐而然。”据此,则夜半钟是姑苏故事,务观亦未之考也。
◎唐诗统签
海盐胡震亨孝辕辑《唐诗统签》,自甲迄癸,凡千余卷,卷帙浩瀚,久未版行,余仅见其《癸签》一部耳。康熙四十四年,上命购其全书,令织造府兼理盐课通政使曹寅鸠工刻于广陵,胡氏遗书,幸不湮没。然版藏内府,人间亦无从而见之也。
◎徐氏经解
昆山徐氏所刻《经解》多秘本,仿佛宋椠本,卷帙亦多,闻其版亦收贮内府。
◎妒妇津
妒妇津在临济,相传武后不敢渡,别取道以避之。先兄西樵有诗云:“解使金轮开道避,斯人何减骆宾王。”妒妇之神,刘伯玉妻也。
◎殷誉庆书
门人殷彦来(誉庆)书至云:刘原父、贡父《公是》、《公非》集,吴下藏书家有之,许借钞录。又新安族人携一书目,有《汉上题襟集》、苏叔党《斜川集》,客腊转售吴兴贾人。今绩溪胡氏、宁国许氏尚有藏本,当多方购觅传写。余梦寐以之,聊记其语,以俟他日机缘若何耳。
◎诗评
或问“不著一字,尽得风流”之说。答曰:太白诗:“牛渚西江夜,青天无片云;登高望秋月,空忆谢将军。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明朝挂帆去,枫叶落纷纷。”襄阳诗:“挂席几千里,名山都未逢;泊舟浔阳郭,始见香炉峰。常读远公传,永怀尘外踪;东林不可见,日暮空闻钟。”诗至此,色相俱空,政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画家所谓逸品是也。
◎姜宸英
慈溪姜编修西溟(宸英),文章豪迈有奇气,本朝古文一作手也。其论文自唐、虞三代以来,盛于六经,衰于《左氏》,而再盛于战国。盖以《左氏》多迂阔,不似《国策》之纵横。持论太高,故世多河汉其言。西溟先以诸生入史局,分修《明史·刑法志》,极言廷杖、诏狱、东厂、缇骑之害,淋漓痛切,不减司马子长。后以科场事连染,竟病卒于请室。余时为刑部尚书,惟太息而已。
◎紫芝白芝
芝有五色,然紫多吉祥,白多反是。先曾祖大司徒公第,万历中梁上生紫芝,其年先祖方伯赠大司寇公登第。康熙甲申,余所居里第东堂老桐,朽窍中忽生芝,色白,余闻而心恶之,是冬,罢官归。未几,有儿妇王氏之丧。又正楼栋桡倾圮,压死者主、婢凡四人,始验其为真不祥云。
◎玉石弹棋局
陆放翁记大名龙兴寺佛殿有魏宫玉石弹棋局,上有黄初刻字,宣和取入禁中。
◎讳毕
邹平县乡语讳“毕”。吾邑毕盖臣,字致吾,明季名医也。外祖孙氏家常有危疾,或言非毕不可,诸舅恶其姓,终不肯延致之,咸笑其迂拘。然唐杜牧之梦改名毕而卒,宋邹忠公浩梦道君赐笔而亦卒,则古已有此忌矣。特以姓为疑,则诚迂耳。
◎张贞杞纪
张杞园(贞)居杞城别墅,作《杞纪》十八卷,自星土、舆地、山川、人物而外,有封建、年表、世次、原故、分国、系家、苗裔、春秋经传、经传别解,引书几二百种。余读一过,曰:“异哉!可谓体大而思精矣。”或曰:“范晔集谢承、华峤、袁山松、司马彪诸家之作为《后汉书》,自谓体大思精,人或未之许也。今所纪杞,庆国一隅,而扬诩之如此,不亦过乎?”余曰:“不然。杞,宋无征,昔已叹之。今立乎二千年之下,以指乎成周、春秋之世,且自今杞而溯之东楼、西楼始封之杞。又溯淳于、溯州、溯斟以旁逮。夫羿、浞之篡,夏后之臣靡灭有穷,立少康,而夏后氏之兴亡,备见于是。可补太史公帝相、杼以下之阙文。按之,则皆在杞城百里封域之内,可不谓体大而思精乎?”或乃谢曰:“微先生言,几以《杞纪》为志乘之流,今而后知其良史才也。”余曰:“然。”
◎妖僧大汕
广州有妖僧大汕者,字石濂,自言江南人。或云池州,或云苏州,亦不知其果籍何郡。其出身甚微贱,或云曾为府县门役,性狡黠,善丹青,叠山石,构精舍,皆有巧思。剪发为头陀,自称觉浪大师衣钵弟子,游方岭南,居城西长寿庵,而日伺候诸当事贵人之门。常画素女秘戏图状,以媚诸贵人,益昵近之,于是无所忌惮。官东粤者,落其圈缋,十人而九。余甲子奉使至粤,闻而心恶之。后闻其私贩往安南,致犀象、珠玉、珊瑚、珍宝之属,直且钜万,连舶以归,地方官亦无谁何之者。今河南布政使迁福建巡抚许中丞(嗣兴)为按察使,独恶之,辄逮治,诘其前后奸状,押发江南原籍,死于道路,粤人快之。余不识许中丞,即此一事,真颓波中砥柱也。闻其居官亦甚廉正,观此事,非饮贪泉而不易心者固不能也。
◎金姓僧假子金举人
国初有一僧金姓,自京师来青之诸城,自云是旗人金中丞之族,公然与冠盖交往。诸城九仙山古刹常住,腴田数千亩,据而有之,益置膏腴,起甲第,徒众数百人,或居寺中,或以自随。居别墅,鲜衣怒马,歌儿舞女,虽豪家仕族不及也。有金举人者,自吴中来,父事之,愿为之子。此僧以势利横闾里者几三十年乃死,中分其资产,半予僧徒,半予假子。有往吊者,举人斩衰稽颡,如俗家礼。余为祭酒日,举人方肄业太学,亦能文之士,而甘为妖髡假子,忘其本生,大可怪也。因书广州大汕事而并记之。
◎康熙帝笃念故旧
康熙四十九年二月,提督四译馆太常寺少卿员缺,特旨以部主事李敏启升补,故大学士高阳文勤公({尉})孙也。上之笃念故旧如此。
◎拒领仓米
康熙四十六年,济南属邑大旱,巡抚檄济东道佥事宋君澄溪(广业)临县赈饥,使各邑绅士造佃户册,按其名领仓米。众皆具册,余独不具册,不领米。宋使邑令赍手札敦劝,且云:“朝廷之恩,不可虚也。”余答曰:“某不敏,旧尝备位大臣,顷四十三年,二东饥,奉旨,官员各自养佃户。今虽居田里,敢忘前旨。”再三力辞,不领一粒。宋归,述于中丞,皆以为得大臣之体,称其廉正。然余以义利之辨,不得不然。其实瓶无储粟,乡人皆知之。
◎宜都内人谏武
宜都内人谏武之言曰:“今之弄臣、狎人,朝夕进御。夫男,阳也,女,阴也,阳尊而阴卑。今狎弄日至,处大家夫宫尊位,其势阴求阳也,阳盛阴微,不可久也。大家能屏去男妾,独立天下,如是过万万岁,男子益削,女子益专。”右一段文字,大义,而以诙谐出之,有古人谲谏之风,东方曼倩不能过也。所谓责难于君者与?
◎论妄诋前辈
王稚钦目空一世,而能推重何仲默,爱薛君采、郑继之,古人作青白眼,故当如是。今人不知视梦泽何如,而妄诋前辈,一钱不直。少陵云:“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昌黎云:“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不知群儿愚,那用故谤伤。蚍蝣撼大树,可笑不自量。”谅哉!
◎米元章研山
米元章研山,以南唐宝石为之,后归禾中朱文恪家。余常从文恪曾孙彝尊见之,真奇物也。高濂云:“曾见宋人灵壁石研山,峰头如黄子久皴法,中有水池深寸许,其下山脚坐水,色白若波涛状。”余旧蓄一研山,长可五六寸,高半之,自峰顶至山麓,皴法天然,而岩峦秀绝。己丑夏,为大力者负之而趋,每一忆之,辄作米老蟾蜍泪滴之叹。
◎钱谦益之藏书
钱先生藏书甲江左,绛云楼一炬之后,以所余宋椠本尽付其族孙曾,字遵王。《有学集》中跋述古堂宋版书,即其人也。先生逝后,曾尽鬻之泰兴季氏,于是藏书无复存者。闻今又归昆山徐氏矣。
◎咏物诗难超脱
咏物诗最难超脱,超脱而复精切则尤难也。宋人咏猩毛笔云:“生前几两屐,身后五车书。”超脱而精切,一字不可移易。
◎汪钝翁诗
汪钝翁《过石坞》诗云:“主宾无语似相忘,净扫青苔坐夕阳。乳燕飞飞蛙阁阁,楚萍谢絮满池塘。”
◎评邓汉仪诗
邓汉仪字孝威,泰州人。常同合肥龚端毅(鼎孳)使粤,过梅岭有句云:“人马盘空细,烟岚返照浓。”写景逼真,尤似秦蜀间栈道景物,梅岭差卑,未足当此。
◎魏禧吴晴岩
宁都魏禧叔子,以古文名世。余观其《地狱论》上、中、下三篇,殊非儒者之言。宣城吴肃公晴岩《街南集》,文品似出其右,而知之者尚少。
◎史能仁善政
史能仁字严居,河南鹿邑人,举人。明末崇祯己卯、庚辰间,为济南新城令,慈以惠民,严以弭盗,敬礼绅士,弹压吏胥,悬鱼捕蝗,善政不可更仆。庚辰大饥,百姓逃亡,而田野间遍生羊肚菜,甘美可食,四乡又有甘露之祥。公赋诗示士民云:“上天降甘露,满地生羊肚;饥餐羊肚菜,渴饮甘露乳。涕泪告吾民,慎勿去乡土。”以调繁改知淄川县,未久,内擢兵部主事以去。鼎革后,再来新城,百姓秉炬迎之,二十余里不绝,迄今七十余年,未入名宦,乃一大缺陷事。右一诗,朱竹选入《明诗综》。
◎徐东痴
徐东痴隐君,居系水之东,高尚其志。李容庵(念慈)为新城令,最敬礼之,与相唱和。李罢官侨居历下。继之者东光马某,亦知东痴之名,然每有诗文之役,辄发朱票,差隶属,其结撰稍迟,则签捉元差限比,隶畏扑责,督迫良苦,东痴亦无计避之。时傅彤臣侍御里居,数以为言,马唯唯,然终不悛也。容庵知之,乃遣人迎往历下,及马罢官始归。马作令亦平易近人情,独于东痴一事,殊不可解。山谷云:“士大夫惟俗不可医。”马令正坐一俗耳,使胸中有数卷书,定不至此也。
◎广群芳谱所载异花
《广群芳谱》所载异花凡一百一十六种,今略录数十种于左:
万年花 金莲 茈碧 九花树 金{艹登}花 红绶花 优钵昙 迎辇花 金步摇 灵寿花 无忧花 那伽花 提罗迦 拘尼陀 系白象树花 簇蝶花 俱舟阝卫 石莲 洛如花 太平瑞 胜花 七宝花 娑罗花 鹅毛玉凤花 蝉花 石蝉花 锦带花 青囊花 上元红 泡花 枸那花 水西花 象蹄花 白鹤花 金茎花 白菱花 闽山丹 金钵盂 缫丝花 笑靥花 红麦花 龙女花 会城娑罗花 优昙花 金缕梅 璎珞花 紫云花 海花 仙都花 四照花 覆杯花 查葡花 山钗花 鹅群花 海琼花 宝网花 长乐花 优钵罗花 燕蓊花 玉烛花 杏香花 万蝶花 鹰爪花 提花 御带花 玉手炉花 茧漆花 散水花 孩儿花 练春红 长十八 波罗花 叠罗花 蓝雀花 翠蛾眉
◎君子小人势不并立
夏峰孙先生谓滏水老人曰:“神庙时,南皋、景逸、少墟三先生讲学京师,首辅叶台山为之主。此治平之机也,而三先生相戒不言朝政,竟无补于治,若学为无用之物矣。”滏水曰:“三公不言朝政,专言节义,异己者炔挥茫谑遣»节不义者忌矣。未几,台山求去,诸君子留之,台山曰:‘内外风波齐起,君等不平心而处我,在此何干?’因忆赵侪鹤先生为冢宰,高阳孙相国曾云:‘朝廷官职,天下人皆有分,我辈必不与异己者共之。’此危道也,魏之祸,遂烈于此。”右见《游谱》中。余谓三先生相戒不言朝政,正所以防小人之忌,使言朝政,则书院之毁,不待逆时矣。至孙文正公之言,即范忠宣公调停元祐、熙宁之说。然君子、小人,势不并立。小人常密,君子常疏;小人得志,不尽逐善类不已。古今来小人常居必胜之势,汉、唐、宋以来,已事昭然,可为龟镜也。然则即以官职与小人共之,彼能终为忘机之海鸥否乎?《越绝书》云:“壁忘鼠,鼠不忘壁。”诚哉是言。因读《游谱》有感,遂书。
◎吴嘉纪
吴嘉纪字野人,家泰州之安丰盐场。地滨海,无交游,而独喜为诗,其诗孤冷,亦自成一家。其友某,家江都,往来海上,因见其诗,称之于周栎园先生,招之来广陵,遂与四方之士交游唱和,渐失本色。余笑谓人曰:“一个冰冷底吴野人,被君辈弄做火热,可惜。”然其诗亦渐落,不终其为魏野、杨朴。始信余前言非尽戏论也。
◎唐相裴休
小说言明州有人泛海遇风,泊一岛,见宫殿巍焕,如王公之居。堂上一老人据榻而坐,有乌巾者二三百人侍侧。问之,曰:“唐相裴休也。”《北梦琐言》:“裴相国休,师圭峰密禅师,自愿世世为国王,弘护佛法。后于阗王生一子,手文有裴休二字,闻于中朝。”然则裴所证仙耶?佛耶?抑皆小说傅会耶?
◎李频
唐诗人李频为建州刺史,传其殁而为神,邦人祀之,有《梨岳集》行于世。然《北梦琐言》载频遗弃糟糠,别婚士族,内行如此,何以为神?此与宋刘公漫塘以道学正人而传为瘟神者,同一不经也。
◎自作二绝句
偶读《宣和旧事》,作二绝句云:“宣仁鸾驭上青冥,社饭明年一涕零。欲问宫中天水碧,都人惟说太师青。”“平阳行酒著青衣,雨雪青城更可悲。汴上已亡金等子,临安空赏玉孩儿。”宋时禁中有金等子、玉等子;玉孩儿事详《西湖志余》;“天水碧”,艺祖受命之谶;太师则蔡京也。
◎王摅与兄
娄江十子,虹友(王摅)才尤高,余尝序其《金陵集》。鹤尹诗才不及,而独工金元词曲,所为《筹边楼》、《浩气吟》等传奇,不但引商刻羽,杂以流征,殆可谓词曲之董狐。
◎以骆宾王为封号
唐时有一书生,颇通经史,而不谙近事,乃以骆宾王为诸王封号,见《因话录》。然则杜拾遗、伍子胥又何怪耶?
◎南台故事
唐以门下省为东台,中书省为西台,尚书省为文昌台,而以御史台为南台。故今都察院可称南台,不可称西台。惟唐人称李栖筠为李西台;宋人称李建中为李西台。按建中以分司西京,犹近理;栖筠官御史大夫而呼西台,则不可解矣。余康熙庚牛为副都御史,常集《唐六典》诸书,作《南台故事》一书。未几迁兵部侍郎,遂不果成。己卯为左都御史,欲卒业此书,亦因循未果也。
◎铁汉和尚
金陵牛首山寺兜率岩,铁汉和尚故居。和尚京山人,枯坐岩窦数十年,有二猕猴侍左右。方坦庵(拱乾)少詹题其画像云:“两个猕猴杖一根,献花石上独称尊。怪公事事能超脱,留此赃私误子孙。”
◎荷韧¼
余为总宪掌内台时,蒙恩赐御书“带经堂”三大字,盖用汉御史大夫宽故事也。余因取杜子美“细雨荷攘ⅲ骋鞔淦Á”句意作《荷韧肌贰=衲晗奈å月,汪文冶(洋度)自广陵以《荷韧肌匪魈猓嘤么适拢辔尘湓疲º“曾向欧阳受尚书,生涯常忆带经余。披图却爱林和靖,五字春阴入荷取£”五字乃和靖句也。
◎宋荦书
庚寅六月,宋太宰牧仲书来,言近日益治西陂,得孔雀、五色鹦鹉,及宋椠《文选》、杜牧之书《张好好诗》真迹,有宣和御玺题字。
◎司马顺
司马顺,字燕克,温文正公裔孙。宋南渡,世居山阴,明祭酒恂、御史,皆其后也。顺尝游黔,谒先高祖忠勤祠于永宁,作长歌一篇。其序叙述平羿蛮功尤悉。庚寅四月过余里,又往拜家祠,赋五言古诗一章,且云:“贵竹有二王公祠,祀阳明先生暨公也。”(二诗别录家乘。)
◎董钱法论诗
云间董钱法孝廉,俞之弟也,自京师寄余书,略曰:“先生具不世出之才,悟最上乘之道,光焰万丈,仙佛一身,天下学人如百川之赴海。不肖幼侍先伯父得仲、从兄苍水,论诗必首推先生,全体学杜,而化诸家。敝乡吴日千、何次张、张洮侯、袁价人、张慧晓诸君子,时时过舍,亦必称先生昆仲之诗,为人天手眼。后养疾吴门,得见尧峰汪(钝翁)先生,屈指海内诗人,惟新城为大家,若某某,但可称名家,未能比肩也”云云。余深愧诸良友之言,而老成凋谢,墓有宿草久矣,可胜三叹。
◎有感诫子书
吾家虔公诫子书云:“或身经三公,寂尔无闻;布衣寒素,卿相屈体。父子贵贱殊,兄弟声名异,何也?体尽读数百卷书耳。汝年入立境,方当从宦,兼有室累,何处复得下帷如王郎时耶?”余每感其言。人生聪明智慧,殊不再来,尤难得者,上有祖父之教、中无世事之扰、下无室家之累,于斯时也,正当努力下帷,毕志书史,聪明智慧乃不误用。所谓“王郎时”,讵可多得?一旦老大,悔无及矣。尼父有言:“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凡吾子姓,当深维此训,庶几青箱家学,不坠于地,勉旃!勉旃!
◎治病二方
《癸辛杂识》又二方。其一,治痘倒靥色黑,唇白冰冷。用狗蝇七枚,擂碎,和醅酒调服,移时即红润如旧。其一,治痘后余毒上攻,眼成内障。用蛇蜕一具,净洗焙干;又天花粉等分为细末,以羊子肝破开,入药在内,麻皮缚定,用泔水熟煮,切食之,良愈。
◎陈大士
邑孝廉徐来顺,字动以,方伯公准之从子。崇祯甲戌上公车,闱中遇陈大士际泰,问其乡贯,曰:“江西。”问姓字,曰:“大士。”徐未达,再扣之,辄怒曰:“大士两字尚不知,何足与语!”不顾而去,其傲诞如此。
◎狼筋
《酉阳杂俎》云:“狼筋在┩中,大如鸭卵,有犯盗者,薰之令其手挛缩。或云狼筋状如织络,小囊虫所作也。”
◎相人影相寺观
宝历中,有王山人者,取人本命日,五更张灯,相人影,知休咎。又有善炙人影治病者。又言相寺观当阳像,可知其贫富。
◎袁熙宇
武定袁熙宇先生,讳化中,明天启中官御史,劾逆阉,与杨、左诸公同死诏狱,谥忠愍。余向李翰林丹书(麟)询其祠祀,访其子孙,则八十年来未有专祠,子孙寥落,夷为村农。丹书近考其遗事,为作传,又欲醵金立祠,庶少慰忠魂于地下,亦使邦人有所矜式云。特书以俟之。
◎王丹林
钱塘王丹林字赤抒,宫中书舍人,常赋古意四首见投,曰《古鼎》、《古锦》、《古镜》、《古琴》,托意甚深,诗尤高妙。为人笃于师友,以病假归,遂不起,惜哉!
◎取诗不当
万楚《五日观伎》诗最为恶劣。沧溟持格律极严,而独取此首,殊不可解。卢纶,大历十才子之冠冕,而其《赠驸马都尉》诗云:“鸳鸯殿里参皇后,龙凤楼前拜至尊。”《才调集》顾取之,尤是笑柄。
◎汤右曾诗
汤西崖(右曾)使黔,诗多高作,《黔阳绝句》云:“白白红红绣袂花,盘丝绘蜡尽堪夸。自吹木叶银环女,者卜河边问宋家。”《中丞席观剧》云:“探喉一串玉盘珠,华屋神仙绝代无。恼乱中丞筵上见,梨园弟子李仙奴。”“审音荀令与周郎,檀板铜槽共一床。山雨乍收帘月白,听风听水按《伊》《凉》。”“管咽弦停意浅深,云窗六扇漏初沉。已迷秦客风花路,休笑吴儿木石心。”
◎胡应麟评诗之弊
胡应麟病苏黄古诗不为《十九首》、建安体,是欲绁天马之足作辕下驹也。
◎钱谦益訾杜诗评注
千家注杜,如五臣注《选》;须溪评杜,如郭象注《庄》,此高识定论。虞山皆訾之,余所未解。
◎胡应麟评中州诗人
元瑞历举中州诸人,特标出刘迎、李汾,亦是具眼。然刘不称其歌行,李不举“烟波苍苍孟津戍”一联,谬矣。
◎复社姓氏录
汪文冶(洋度)以《复社姓氏录》见寄,见先赠尚书府君名,不胜悲感。录中所载吾邑七人,吾家诸伯父居其五。内王补之(衮),则益都人,太仆少卿带如先生(潆)之弟,而误入新城者也。因忆天启中宵人造《东林籍贯》及《点将录》诸书,载先伯祖太师霁宇公、叔祖考功季木公姓氏。今日观之,何异宣和之《党人碑》乎?
◎诗如其人
先伯父侍御公《咏梅》云:“繁英任似火,冰凌自如石。南枝与北枝,不作春风格。”陈伯玑云:“公忠烈之性,已见于此。”
◎过襄阳诗
余过襄阳赋诗云:“岂有人羊叔子,更无悔过窦连波。残碑堕泪回文锦,一种销沉可奈何。”首句用陆抗语,次句用山谷诗,皆成句。
◎杜牧书张好好诗真迹
唐杜牧之《张好好诗并序》真迹,卷用硬黄纸,高一尺一寸五分,长六尺四寸,末阙六字,与本集不同者二十许字。卷首楷书“唐杜牧张好好诗”,宣和御笔也。又御书葫芦印、双龙小玺、宣和连珠印,后有政和长印、政和连珠印、神品小印、内府图书之印。董宗伯跋云:“樊川此书,深得六朝人气韵。余所见颜、柳以后,若温飞卿与牧之,亦名家也。”愚按《宣和书谱》,唐诗人善书者,贺知章、李白、张藉、白居易、许浑、司空图、吴融、韩、杜牧,而不载温飞卿。然余从他处见李商隐书,亦绝妙,知唐人无不工书者,特为诗所掩耳。此卷今藏宋太宰牧仲家。